“陛下，臣认为，当立马暂停杨世芳提司一职，并由吏部派人彻查市舶司前后反差之大的原因。”

“若杨世芳确实是因为能力问题，可以考虑将他调出市舶司；若是其他原因嘛……待查完后再行处理不迟。”

图穷匕见，他暗地里都已经查过了，杨世芳之所以近两个月税银增多，全都是依仗了他那学生范凌恒。

听说他那学生在南洋一带站稳了脚跟，而且商船最远已经到了鲁迷（奥斯曼土耳其）一地。

这两月来，有不计其数的外国人来到广州进货，这也反过来刺激了国内商人出海的**，这才是后来税银增加的主要原因。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便要到嘉靖四十年了，今年以来正月，鞑靼从河西渡冰河犯山西，顺天府百万军民缺粮；二月，山东济南府饥荒；三月，京师又饥荒；四月，山西又饥荒；五月，东川土司内乱；闰五月，江西流民叛乱攻泰河，四川苗民叛乱犯湖广界。八月，山西陕西宁夏又地震，死伤军民无算。

严世蕃大概盘算了下，今年的亏空实际上比去年还要更多。

为了解决这个亏空问题，他已经安排鄢懋卿去两淮两浙收盐引，那些管盐的衙门都是自己人，他们一层一层贪的也太厉害了。

两淮两浙的盐引在洪武和永乐时期，每年都有上千万的税收，此后一年比一年减少，其中有些部分却是直接调给南京那边充作公用了，但怎么说也不会像前年去年一年只能收一百多万。

前些时日他去户部查了一下，今年前九个月那些天杀的竟然才贡上了八十万两银子。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今年两淮两浙地区并无太大的天灾**，他们严家收的孝敬银竟然也比去年少了十几万两，这可把小阁老气得够呛！

一气之下，他便派鄢懋卿去收银子，虽然那边上下其手，铁板一块，派其他人去查那是一两也查不出来，可只要鄢懋卿去了，他们都会乖乖地献出来。

别忘了，他们能贪到银子，背后是谁给他们撑的腰！

但一次两次行，盐引这事儿牵连人太多，虽然下面的人都靠着他们父子两，但不论是严嵩还是严世蕃，也没办法让这些人唯命是从，毕竟有很多人的背后便是本地根深蒂固的大盐商。

所以，严世蕃想要找个能把控住的。

就在这时，广州市舶司出现了。

市舶司是个能生金丹的母鸡不假，但这母鸡放在外人手上总是不安全，只有攥在自己手上才来的安稳。

嘉靖挥了挥手，止住严世蕃的话，摸了摸他的紫金钵，开口道：“其他人呢？”

嘉靖问这句话时没有看台下，似是让大家随意回答。

但君臣奏对，声音传向何方，语气是在问谁，像徐阶这般老臣都已能闻风知向，这句话便没有回答，在等着让严嵩回话。

严嵩自从耳背以后，每次召对都备感艰难，如果句句奏对都听不清楚，那便是该致仕了，这时听到动静，便抬头望向嘉靖：“请问皇上，可是问臣？”

嘉靖：“你就当做是问你吧。”

严嵩耳背，但遇到他喜欢听的和该听的时候耳朵就不那么背了，之前他一直凝神细听着严世蕃的话，却一直装作没有听清的样子，安静地坐在那里，继续听着。

可陛下问起来了，他自然是要回应的。

“臣认为，东楼此法不妥，不论杨世芳到底如何，毕竟他为大明增加了一条银路，于情于理，不应治罪；至于前后税差问题，可见其在经营市舶司方面确确实实有些问题，但不应停其职。”

严嵩苍声继续道：“毕竟市舶司已经被废三十余年，对于这些年轻人，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去经营，他能做出如此成果也着实不易。”

嘉靖面色稍霁、不易察觉的点了点下巴。

虽然严嵩眼花看的不真切，可几十年的君臣相处下来，嘉靖的一丁点儿变化他也能感受的到。

刚才严世蕃讲的时候，他便察觉嘉靖似是有些不喜，第一是因为本身这事儿是好事，毕竟平白无故一个市舶司就能收上来这么多银子。

那若是把浙江宁波、福建泉州的一并开了呢？

所以，在喜事儿当天提悲事儿，本就容易惹人讨厌。

再加上严世蕃太过操之过急，可能是去年年底的会议上，他严世蕃把亏空给认了下来，替陛下背了黑锅心里愤懑，这才有了今年年底鄢懋卿南下的事。

也衍生出了罢免杨世芳的念头。

可……做官不是这么做的啊。

严世蕃做过哪些出格的事儿，眼前坐在蒲团那位又不是不清楚，之所以能一直容忍，那是因为现在还用得上他严嵩！

严嵩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重新给嘉靖上药，给严世蕃擦屁股。

“老臣听说杨世芳在潮阳县任县令期间主抓教育，今年潮州府十一县，童子试总共录了秀才二百七十多名，仅潮阳一县便出了七十多名秀才，而且还出了潮州府二十年来唯一一个小三元，可见其在教授弟子颇为精通。老陈建议，可将其调入南京国子监之中任职并以作观察，若确实有真才实学，可以调至京中国子监。”

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听起来严嵩句句没有说杨世芳的坏话，可句句都没说过杨世芳经营市舶司的好，可见这姜啊，还是老的辣。

嘉靖面色稍霁道：“首辅这话说对了，这人啊……不能一棍子打死，人挪活、树挪死。”

说到这，他便想起了朱纨，心中没来由的一痛……那是他平生最大的耻辱，竟然相信了一帮闽党的挑唆，将最忠心执行自己意图的股肱之臣害死，致使东南局势这才无法收拾。

聪明人不能被同一个人踢两次屁股，所以这次嘉靖没有听严世蕃的独角戏，而是交给严嵩来处理，他相信，严嵩一定能处理好。

而首辅果然不负他望。

嘉靖挥了挥手：“就按严阁老说所，至于官职便由阁老拟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