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九年冬季,腊月初一午时,时间倒退两刻钟,嘉靖皇帝驾临万寿宫,准备批阅今日的奏章。
当严嵩率领着徐阶及三位阁臣迈入万寿宫时,便看到一个神采奕奕、飘飘若仙,头梳道髻,戴上了香草冠,脸上还残留着嗑药后的红晕的皇帝陛下。
叩拜之后,阁臣在左侧侍立,当然严嵩是坐着的。
皇帝的下首右边,则立着司礼监掌印黄锦,还有四大秉笔,皆穿着大红的蟒衣,各抱着一摞奏章……他们的身份是皇帝的私人秘书。
嘉靖帝看一看左右,轻声道:“说说吧,有什么倒灶事儿,朕听着就是。”
严嵩赶紧起身笑道:“陛下,今儿可是好日子,有个顶好的消息。”
说着便扶着扶手颤颤巍巍的磕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市舶司传来前九个月的税收账目,足足有六百万两银子啊!”
嘉靖本来弓着身子,半倚在御案上,闻言一下直起身子,两眼放光道:“真的吗?”这话却是问向黄锦。
“千真万确。”黄锦赶紧出列道:“消息今天早晨才进宫,当时正是主子爷的功课时间,奴婢怕影响了您的修行,所以才斗胆现在才送上来。”
“你个老狗都白了毛,还不知道轻重缓急,”嘉靖笑骂道:“快快把奏章拿上来。”
李芳便看一眼身后,首席秉笔太监冯保便捧着两份奏章上去,跪着奉上御案。
嘉靖翻看着来自广州的奏章,随口问道:“惟中看过了吗?”
严嵩点点头道:“微臣看过了。”
“众卿呢?”皇帝又看向徐阶四个。
去年年末的七名成员已然只剩下五位,除了严嵩、严世蕃父子外,户部尚书马坤、刑部尚书郑晓均已被罢职。
不消说,自然是严嵩父子所为。
剩下的吏部尚书吕本是自己人,兵部尚书杨博战功赫赫、为人谨慎,严嵩一时找不到借口,礼部尚书徐阶也不用说,作为次辅,只要没有重大失误,严嵩自然也是拿他没有办法。
“微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陛下应该先知道。”严嵩那张布满老年斑的脸上一脸坚定:“不应该受到臣下意见的影响。”
嘉靖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说法,看着奏章笑道:“算你懂事,不过你也不用太过谨慎,这等好事,自是应当与其他阁员共享。”
严嵩自是笑着应承下来。
嘉靖看完后,把奏章递给黄锦:“把奏章传下去,让其他人也看看。”
黄锦捧着奏章走下去,传到徐阶手上,随后是吕本、杨博等人,严世蕃是最后一个,但也是最快的一个。
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只是因为这本奏章本就是他让人拟的。
自从年初杨世芳去了市舶司后,严世蕃便一直派人盯着广州市舶司,因为他初步判断,开埠后的市舶司一定可以挣大钱,可钱没到手的时候,他不愿意安排自己的亲信去。
但自从九月以后,他便对市舶司的事务愈发上心,无他,太能挣钱了。
本来每个月也就是数十万银子进账的市舶司,在十月的海关税竟然翻了近五倍,海关税的收入达到五十万两银子,而且十一月据说也是只多不少。
这下,严世蕃可就来劲儿了。
他先是安排人去找杨世芳,让他“识趣”一点儿,可没想到送信的人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这下可激怒了小阁老,趁着这次机会,他便要参上杨世芳一本。
待黄锦重新把奏章拿回去,严世蕃便上前一步道:“陛下,臣有事禀报。”
嘉靖把手中的奏本随手一扔,道:“说。”
此时,一阵冷风从窗外吹来,严嵩裹了裹衣服,尽管身上的衣服加得厚厚的,他仍觉着骨头都冷得阵阵发疼。
“把窗户关了。”嘉靖坐在蒲团上招呼黄锦。
“是。”黄锦走过去把几扇窗户都关上了。
嘉靖平日里,夏季关窗,冬季开窗,许是吃多了丹药,对温度的感知也与常人不同,可他不同,严嵩可不行啊,毕竟他今年已经整整八十岁了。
严世蕃看了眼佝偻着腰的严嵩,直接开口道:“陛下,我弹劾杨世芳办事不力。”
“嗯?”嘉靖皱起眉头轻哼一声。
严世蕃知道,这是嘉靖要臣子继续说的表现,于是他继续道:“此人三月掌管市舶司,三月到九月,七个月的时间海关税收才三十几万两银子,但十月、十一月的税银均超过五十万。”
听到税收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嘉靖面色不动,但实则心里也起了疑心。
可嘉靖依旧不开口。
严世蕃继续道:“我拿到账目后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前几日,我工部有名属官突然写出一篇好文章拿给我看,这篇文章远超他平日水平后来我问了一嘴,才知道这是他儿子写出来的文章。”
徐阶心中一惊,刚要开口,但看了看房间中唯二有座位的嘉靖和严嵩,又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我认为,要不然是杨世芳能力不足,现在麾下有能人相助;要不然便是他包藏祸心,不珍惜广州市舶司时隔多年后的首次开埠,没有好好用心琢磨陛下的旨意;”
此话一出,严嵩的身子微微一晃,彷佛打了个寒战一般。
严世蕃看着自己父亲的背影,情绪愈加激动。
这是他和罗文龙、鄢懋卿想出来的计划,利用前后税收差额之大,给杨世芳先套上一个不用心甚至是能力不足的圈,再由罗文龙去广州市舶司做经营。
这样一来,每年数千万的银子,陛下拿上一半,他严家拿走一小半,剩下的一小半再充到国库不就可以了么?
白头父子,白头师弟,严嵩掌枢二十多年,依靠的还是这个儿子和这两个弟子最多,可或许当儿子的总是想超越自己的父亲。
特别是严嵩现在耳朵也有些背、眼睛也有些花,但却一次都没说过怎么安排他严世蕃的后路。
所以,严世蕃决定自己搏一搏。
想到这儿,他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