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将药碗交给宫女,迟迟没话,良久静默后,发出一声长叹。齐淑妃以为自己哭声惹得皇上不高兴,连忙拭泪,努力平静道:“臣妾只是太久没跟皇上坐一起,一时高兴不知什么,还请皇上恕罪。”萧璟一语不发,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又掖掖被角,补偿似的道:“朕知道你的心意,想要什么尽管提出来。”齐淑妃抿抿嘴,犹豫片刻,道:“臣妾什么都不缺,只求……”她着,微微抬眸,神情愈发心谨慎,生怕他不答应。
萧璟会意:“无论什么要求,朕都答应你。”子一言九鼎,齐淑悬着一颗心放下来,翕了翕嘴,声音几不可闻,就连候在一旁的宫女都没听清,只听见皇上声好。
齐淑妃达到目的,很识趣地不再纠缠,并自责耽误皇上处理政务。其实萧璟确有要事在身,西伯派使节进贡,明面上意在加深两国关系,暗地里是何目的,绝不简单。
原打算借中和宴请利用丹泽去应付,没想到横生齐淑妃这档子事。齐淑妃有孕在身,身体抱恙合乎情理,加上钟御医的诊断,萧璟并未过多怀疑,了几句宽慰的话,便起身离开,摆驾御书房。
御书房内。齐佑拿着折子等候多时,一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忙在偏厅整理好衣襟袖口。
老太监上茶时,毕恭毕敬声提醒:“皇上,齐佥都已等候多时,您看……”萧璟翻开桌上未批阅完的奏折,淡淡回声
“宣”。没过一会,齐佑进来,行完跪拜大礼,将怀里的折子掏出来,双手奉上,低头清晰道:“臣有本要奏。”萧璟眼皮未抬,一边朱笔批阅一边:“呈上来。”身旁的老太监忙走过去,把折子双手捧到御案边。
萧璟搁下笔,拿过来快速扫一眼,便合拢放下,波澜不惊看向身边老太监,提及毫不相关的话题:“方才兰僖嫔还在宫宴上,朕怎么没见她人?”老太监看一眼黄花梨木茶案上的漏刻,心领神会:“回皇上的话,方才兰僖嫔和婉宜公主担心太后身体,两人陪太后回了仁寿宫,估摸这会子正端着醒酒汤在来的路上。”萧璟漠然嗯一声,言归正传,点点手边的奏折,问齐佑:“上面的内容抓到真凭实据?”齐佑有备而来,不疾不徐道:“微臣暗查过,不止一个人证。”萧璟略微沉吟,对老太监:“传丹寺卿。”与此同时,御书房一个机灵的太监连走带跑直奔仁寿宫,好巧不巧半路遇到走在一道的婉宜公主和兰僖嫔。
太监连连行礼后,气没喘匀,对牡丹急道:“僖嫔娘娘,方才皇上在御书房念叨您,公公替您挡了围,您端着醒酒汤正在去的路上,您赶紧的!”前脚齐淑妃晕倒被皇上送回景阳宫,后脚皇上回御书房就找牡丹,温婉蓉和她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愣了愣,思忖是不是齐妃了什么。
可太监催得紧,两人不能过多交流,温婉蓉些无关痛痒的体己话,叫牡丹快去侍奉皇叔,不紧不慢穿过另一道宫门往午门的方向走去。
她仔细身后的脚步声,直到渐行渐远再也听不见,才提着裙子加快脚步出宫。
之前三不五时听覃炀在府邸无意提几句枢密院的公务,得知中原与西伯迟早一战,温婉蓉一介女流虽不懂战事,但从西伯派使节进贡及丹泽打算提前离开燕都一系列反常事件后,她敏锐感觉到皇上迟迟隐忍不发的背后深意。
在仁寿宫听太后讲得最多是
“平内忧祛外患”六个字,为何内忧放前,因为安邦兴国,国富民强,才有足够实力抵抗入侵或扩张领土。
转念,何为内忧?何为外患?温婉蓉首先想到通敌卖国的覃昱,若他是外患,牡丹以美色入后宫盗取军机也算外患,自己这个受到胁迫帮助奸细入宫的人算什么?
覃炀明知覃昱隐没在燕都,却知情不报算什么?即将回国继承爵位的丹泽又算什么?
还有暗地里主动协助牡丹和覃昱的黑市兰家……一件一件的事串联起来,温婉蓉想着想着,额头渗出细细冷汗。
一个极恐的念头浮上心头——难道皇上已经察觉什么,连覃家一锅端?
否则怎么解释皇上明明看出英哥儿的端倪,却装作不知道,一如既往宠幸牡丹?
以及破格提拔齐佑为佥都御史?太后不止一次提及皇上用人喜欢任人唯贤,齐佑的能力有目共睹,若他真有能力早在齐贤是驸马爷时就该进宫为官,为何拖到现在?
温婉蓉不想把事情想到最坏,可细思下,不由心慌,一路逃出宫门。
“宫里出了什么事?”大概她太过慌张害怕,遇到熟人都没发现,还是丹泽先一步拉住她,才避免两人撞到一起。
“你不是回去了吗?”温婉蓉定了定神,看清来者,不由蹙眉,低声警告,
“今够乱了,你还往宫里跑?”丹泽没时间过多解释,了句皇上宣他入宫,正欲离开又想到什么,转身叫住温婉蓉。
“什么事?”她问。丹泽犹豫片刻,正色道:“这事我本不该麻烦你,但万一我有难,烦请你把柳一一送到兰家,设法安全离开燕都。”听语气像交代后事。
温婉蓉看着眼前高她大半个头,欣长身材,面容俊逸至极的男人,忽然感到陌生,换以前丹泽一定无助又彷徨,可今表现没有一丝犹疑。
她不知为何,蓦然笑起来,眼底折射出发自内心的欣慰,朱唇一张一合,嗓音清灵悦耳,感叹:“丹泽终于长大了!”或许她的笑容太真诚,又或许两人间的纽带终有被剪断的一。
丹泽会意的同时,呆呆看着她半晌,眼底浮出淡淡哀伤,又转瞬即逝。
“有劳了。”他向她作揖行礼,而后头也不回大步踏入宫门。中和节的微风带着春回大地的暖意,吹过温婉蓉耳鬓的发丝,扫到白嫩脸庞,轻轻的,痒痒的,她抬手拨弄到耳后,一直看着绛紫背影消失视野尽头,才渐渐收拢嘴角的笑意,微微蹙眉,默想道,一定要活着回去呀。
回到府邸时,覃炀还未回来。英哥儿和飒飒两个捣蛋见谁扑谁,把温婉蓉堵在抄手游廊里嚷着要出去。
飒飒纯属瞎起哄,英哥儿怎么,她就鹦鹉学舌,两个脆生生的童音把温婉蓉吵得好气又好笑,满心阴霾一扫而空。
“今儿晚了,不能出去,而且一会爹爹回来,如果发现你们不在他会生气的。”飒飒不怕覃炀,英哥儿有点怕,只要哄住大的,的一人闹不起来。
果然英哥儿不再吵着出去,转而哄妹妹:“飒飒,一会爹爹回来肯定会叫我们一起吃饭,改再出去吧。”飒飒只要听到吃,什么多余想法都没了,胖胖食指含在嘴里,看了看英哥儿,又看向温婉蓉,奶声奶气声:“娘亲抱抱。”温婉蓉把她从地上抱起来,飒飒顺理成章把手指上的口水蹭她衣服上,甜甜地笑:“娘亲,飒飒要吃甜糕糕。”
“又吃甜糕糕,不腻吗?”飒飒嘴里的甜糕是前几日覃炀带回来的栗子饼,栗子饼软糯,他逗飒飒玩时掰一块塞到孩子嘴里,结果一发而不可收拾。
覃炀见两个孩子都喜欢吃,隔又买一包回来,吃完了,隔又买。温婉蓉他迟早会把孩子惯坏,也不管用。
再等覃炀回来,一包栗子饼只剩半包,飒飒和英哥儿嘴巴上沾满糕饼沫沫。
英哥儿眼尖,先看见高大身影,手里捏着半块饼屁颠颠地跑过去,边跑边喊爹爹,飒飒一见他不见了,扭着身子下地,也往堂屋跑,跟着喊爹爹。
两个家伙一前一后往他身上猛扑,覃炀哎哟一声,一手抱一个,同时把两个孩子抱着往里屋走。
温婉蓉跟出来迎门,对两个家伙板脸:“爹爹累了一,要换衣服,你们快下来。”英哥儿五岁,懂事些,听话下地,飒飒则不然,扬起下巴,斜着圆眼,趾高气昂来句
“不要”,完扭过身子,给温婉蓉一个后脑勺,趴在覃炀肩上,舒舒服服继续吃她的栗子糕。
“飒飒,你再不下来,娘亲要生气了。”温婉蓉发现飒飒胆子越来越大,以前还能哄住,现在哄也好,吓也好,家伙软硬不吃。
英哥儿是爹娘的狗腿,忙附和:“飒飒快下来,爹爹累了。”
“我不要。”飒飒咬着栗子糕,紧紧搂住覃炀的脖子,谁都没用。女儿腻歪亲爹,一般亲爹都很吃这套,覃炀也不例外,家伙身子软乎乎,屁股肥坨坨,一张像他又像温婉蓉的瓷娃娃般的脸,不淘气时很可爱,淘气时他认命。
温婉蓉飒飒有些性格和他像极了,尤其不高兴时翻脸不认人,比翻书还快。
覃炀不以为意,有句话怎么来着,有其父必有其女。所以飒飒非要他抱,覃炀除了洗个手,直到陪两个孩子吃完饭,也没能换身外衣。
最后等飒飒不想抱了,乳母才带着两个孩子离开院子。屋内剩两个大人,顿时安静许多。
覃炀似乎有话,温婉蓉也有话,她起身去关了堂屋的门,转身时没想到对方跟出来。
“你们后来如何?”他坐在铺上棉垫的摇椅上,先开口。温婉蓉悠悠叹气:“还能如何,皇叔去景阳宫快一个时辰。”覃炀心想不是跟齐妃关系不好吗:“你也去了景阳宫?”温婉蓉摇头,把牡丹突然被皇上念叨去御书房伺候,后来又遇到丹泽进宫前前后后一五一十一遍,末了心虚道:“我预感很不好,总觉得皇叔好像知道什么。”头一次她提及丹泽,覃炀没炸毛,一双剑眉紧皱,没做任何反驳,片刻才问:“御书房只叫了牡丹和丹泽?”
“不知道。”温婉蓉有什么什么,
“但丹泽求我保柳一一,可见他心知肚明此次回西伯必然要经历一番凶险。”到这,她稍作停顿,抬起头,满眼担忧:“覃炀,我现在最最害怕皇叔知晓牡丹进宫的目的,势必牵扯我们,万一皇叔动真格追究,太后能保我一人已算万幸,你和飒飒、祖母、英哥儿怎么办?”不是玩笑,不是赌气,更不是打趣,覃炀看出温婉蓉眼底的惧怕,起身拉她坐到怀里,手臂收紧道:“真到那一步,就按你的,只保自己和飒飒的命即可。”
“那你呢?”温婉蓉一双黑眸紧张盯着他。覃炀安慰拍了拍:“你不用担心我们,祖母有办法。”温婉蓉拼命摇头,紧紧抱住宽阔的背,急道:“你别诓我了,祖母多少年远离皇宫,也就每年夏和太后走动走动,难不成为难她老人家?”猫扑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