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严嵩这才就着灯光把那个帖子凑到眼前望了望封面，看不清，又望向鄢懋卿，“看不清了。你告诉我，这一次一共收了多少税银。”

“阁老！”鄢懋卿大着嗓门，接着举起左掌伸出两根手指：“二百！”接着又举起右掌伸出三根手指：“三十万！”

严嵩听清楚了，却没有立刻表态，在那里像是盘算着，好久才说了一句：“二百三十万，补今年京官的俸禄和各部衙门的开支应该够了。宫里的呢？”

“放心吧！”严世蕃大声地说道，“宫里的埋伏早就打下了。这二百三十万是给国库的，还留了一百万我收到了工部。五十万年前送进宫去给皇上赏人。剩下的五十万，过了年，就帮皇上把万寿宫旁边的偏室给修起来！”

他在喊罗文龙的时候，恰巧遇到了刚刚回京的鄢懋卿。

之前鄢懋卿给的信里面说可能要腊月初三左右才能回，所以当时严世蕃便大吃一惊。

路上，鄢懋卿做了解释，原来是因为运河北边上冻的河段比预期的少上许多，所以这才提前了两天，至于收来银子的情况，鄢懋卿自然也是详细给他讲了讲。

几个人都满脸兴致地望着严嵩，等他高兴的回应。

可没想到严嵩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又在那里费神地想着，接着摇了摇头：“不应该这样做。授人以柄哪……”

严世蕃被冷水浇了一下，那张大脸一下子也冷了：“你老也太胆小了。钱都到了国库再拨出来又不知要费多大的劲。这样做皇上只会高兴，谁敢拿皇上的把柄！”

严嵩复又问道：“呈给皇上的账目上写了这一百万吗？”

严世蕃：“这是瞒那些人，怎么能瞒皇上，当然要写上。”

严嵩这才点了点头：“写上了就好。”

严世蕃又兴奋起来了：“有了这三百三十万，让皇上看看，到底谁是大明朝的忠臣！咱们推荐的胡宗宪已经招降的那个汪直可真有用，今年东南沿海一带的海患比起去年至少少了六成，咱们的市舶司今年也能收上二百万两银子，这比起徐阶、杨博、赵贞吉他们可是要强太多了！”

“爹，你看那赵贞吉今年都开始奉诏代祭，徐阶都开始替你写青词了，再过段时间，怕是你这阁老的位置也得让给他们做了。”

严世蕃恼就恼在这儿，之前这些活陛下全都是安排他爹做，他帮着他爹一起做，可今年严嵩满八十岁后，陛下说是要照顾老臣子的身体，有一些全都安排给了其他人。

可严世蕃不认为这是照顾，而认为这是严嵩地位受到威胁的表现。

“爹！等过了正月，就安排人弹劾徐阶和赵贞吉吧，他们不能再呆在朝廷了。”

说完，砸了咂嘴，继续道：“还有那高拱和徐阶那名叫张居正的弟子，前些年我卡了裕王府的岁赐，裕王凑了一千五百两银子送给我，我才让户部补发了岁赐，可今年的岁赐才晚了两个月，那高拱竟然上门指着鼻子骂我，我看他是以为裕王未来一定能成皇太子才这么嚣张吧。”

他说别人嚣张，可忘了自己可比高拱嚣张太多了。

“就这种人，现在对咱们都不尊重，未来裕王若真成了太子，到时候还不得站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依我看，这种人就应该流放三千里。”

“至于张居正，我看他不顺眼，没有其他的。”

他的嗓门大，严嵩又听得认真，这回都听清了，但他一开始没有吱声，过了片刻才慢慢抬起了头，良久才说道：“不要惹事了，毕竟背后牵着裕王。”

严世蕃不依不饶道：“爹，我们越是退，人家越是上前，就是你老这两年太仁慈了，杀的人太少了，所以这些人以为咱们式微，这才重新开始活跃起来。”

“你忘了嘉靖三十四年那年，杨继盛、张经和李天宠被杀后，往后几年，有谁敢对咱们严家说一个不字？”

“住口！”严嵩怒道。

“爹！你就该再多杀几个人！”严世蕃拍着桌子和严嵩对视。

严嵩气衰，烦这个儿子就烦在这些地方，盛气高涨。

不由分说，他将手里拿着的鄢懋卿那个帖子往身边的茶几上一搁，躺了下去，干脆闭上眼不做声了。

严世蕃只好闭上了嘴。

罗龙文总是在这样的时候出来转圜：“阁老消消怒，小阁老说的也有些道理，有些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维护严家的地位也要从长计议？”严世蕃瞪了他一眼。

“小阁老，公事慢慢谈吧。”鄢懋卿目带乞求，脸带谄笑望了一眼严世蕃，然后转向严嵩，大声地说道：“阁老，儿子们还有件真能让你老欢喜的事，还没有说呢。”

严嵩这才又慢慢睁开了眼，望着他，轻叹了口气：“闹腾的事就不要跟我说了。”

鄢懋卿笑着大声道：“还真是闹腾的事，你老一定会欢喜。”

严嵩怔怔地望着他。

严世蕃当然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太败老爷子的兴，勉强转了笑脸，也望向鄢懋卿：“耳朵都背了，你那个欢喜马屁拍得再响，他也未必能听见。”

鄢懋卿见父子二人的关系缓和，连连笑道：“这小阁老就不明白了。不喜欢的事耳朵就背，喜欢的事耳朵准不背。”

严世蕃挥了挥手：“那就不谈公事了，拍你的马屁吧。”

鄢懋卿笑走到窗边，开了一线，院内的灯光透了进来，他对外大声说道：“上些劲，比平时奏响亮些！”

窗外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檀板，接着小堂鼓敲响了，接着一阵悠扬的曲笛声传来了。

严嵩的耳朵这时似乎真不背了，躺着的身子也直了些，侧着头，眼中慢慢闪出了光亮。

窗外接着传来了一个坤伶正宗吴语的昆曲：“脸欺桃，腰怯柳，愁病两眉锁。不是伤春，因甚闭门卧。怕看窗外游蜂，檐前飞絮，想时候清明初过……”

严嵩突然抬起了右手停在空中。

鄢懋卿在窗边连忙叫道：“暂停！”

檀板曲笛歌喉顿时停了。

严嵩手撑着躺椅扶手想坐起来，鄢懋卿和罗龙文一边一个搀着他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