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凌恒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刚才潘季驯发言的位置，整了整衣冠，随后缓缓开口道：“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

虽然刚起了开头，但这几句话一出，潘季驯不由停止了和吴桂芳的低声私语，并抬起头认真盯着范凌恒。

“‘要想说国家的老与少，请让我先来说一说人的老与少。老年人常常喜欢回忆过去，少年人则常常喜欢考虑将来。’这句话说得好啊，此人志高行洁，看起来有几把刷子啊。”布政使吴桂芳闻言感慨道。

“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戏文。老年人如秋后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老年人如死海之潴为泽，少年人如长江之初发源。此老年与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我曰：人固有之，国亦宜然……”

“……朝有朝之老少，国有国之老少。朝与国既异物，则不能以朝之老少而指为国之老少明矣。文、武、成、康，周朝之少年时代也。幽、厉、桓、赧，则其老年时代也。高、文、景、武，汉朝之少年时代也。元、平、桓、灵，则其老年时代也。自余历朝，莫不有之……”

赵士哲等人听到这，作为熟知范凌恒性格的他们不禁对视一眼：范凌恒之前从来不妄谈国事，可他今天竟然把国家比作老人和少年？

“立乎今日以指畴昔，唐虞三代，若何之郅治；秦皇汉武，若何之雄杰；汉唐来之文学，若何之隆盛；永乐间之武功，若何之烜赫。历史家所铺叙，词章家所讴歌，何一非我国民少年时代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之陈迹哉！”

“而今颓然老矣！北有俺答、南有倭寇，处处雀鼠尽，夜夜鸡犬惊，更有河套、安南、关西哈密之土地财产，已为人怀中之肉。”

“呜呼！凭君莫话当年事，憔悴韶光不忍看！楚囚相对，岌岌顾影，人命危浅，朝不虑夕。事付之奈何，一切凭人作弄，亦何足怪！”

范凌恒说到这儿，对大明历史熟知的一些官员和教授纷纷色变，关西七卫，便是嘉峪关以西的地区，在嘉靖四年被吐鲁番牙木兰占领，嘉靖八年大明确定放弃；

河套地区，在洪武年间曾设立设立东胜卫，永乐末年撤销；之后，河套地区被南下的蒙古族占领，而最后一次提出收复河套的是陕西三边总督曾铳，但嘉靖二十七年，严嵩使用奸计处死曾铳，自此之后，大明王朝再无人敢说收复河套；

还有安南，安南古称交趾，自汉唐以来，一直是中国的属地，元末战乱，安南趁机脱幅，但洪武年初便派大兵消灭了纂位的安南胡氏政权，得府州四十八、县一百八十、户三百十二万，后永乐年改安南为交趾布政使司。可好景不长，至明宣宗时，杨士奇等大臣乘机进言，宣宗竟然极为短视地决计罢兵，诏尚在安南的王通等人率军八万余人北返，罢交趾布政使司，安南遂由固有领土成为中国的藩属国。

可以说，范凌恒提到的这三个地区全都是大明之痛！大明之耻！

“……然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国者，则老朽之冤业也。制出将来之少年中国者，则中国少年之责任也！”

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范凌恒一句话让下方安静起来，因为众人都听出来了，下面才是这位小三元真正要说的话，放在八股文中也叫破题。

“如僦屋者然，彼明日将迁居他方，而我今日始入此室处。将迁居者，不爱护其窗栊，不洁治其庭庑，俗人恒情，亦何足怪！若我少年者，前程浩浩，后顾茫茫。”

“‘如租赁房屋的人一样，他们明天就将迁到别的地方去住，而我们今天才搬进这间屋子居住。将要迁居别处的人，不爱护这间屋子的窗户，不清扫治理这间房舍的庭院走廊，这是俗人常情，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范兄比喻之巧妙，我李某心服口服。”这是其他府的院试案首。

“……使举国之少年而果为少年也，则吾中国为未来之国，其进步未可量也。使举国之少年而亦为老大也，则吾中国为过去之国，其澌亡可翘足而待也。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说到这儿，范凌恒的语调不免挑高了几分，若他之前所讲如风火雷电般让人愤怒不已，则现在便如同火山爆发般，把面前诸位刚成为秀才的生员们的情绪全都调动了起来。

几乎所有官员刚开始当官的时候，大部分还是想要有一番作为的，开始当官就立志当贪官的真不多。

最后范凌恒缓缓总结道：“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进步则国进步。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他话说完，大成殿内先是一段能将人的心弦绷到极致的沉默，所有人都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表情凝重而专注。但顷刻后，排山倒海般的掌声雷动，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爆发出来，彷佛要把屋顶掀翻一样。

“好，好，好！”潘季驯和吴桂芳嘴里连连叫好道。

“范兄说得对！吾等好男儿应自强不息！”台下有其他生员也接连称赞道。

范凌恒微微鞠躬，随后回到刚才的位置，依然站在首位，可这次，其他褚生看着他的眼神已经迥然不同。

这时，潘季驯走到范凌恒面前，缓缓开口道：“你是否愿意拜我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