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议到现在，开海一事已是势在必行。

逐渐的，殿内众人将目光望向大殿东侧纱幔间那条通道，许多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望向了那条通道。大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了。

终于，重重纱幔的通道里传出了声音，是嘉靖吟诗的声音：“桂阳年少西入秦……”在通道连接大殿的第二重纱幔间，嘉靖帝大袖飘飘地显身了。

所有的人都立刻静静地跪了下来，没有即刻山呼万岁，在等着嘉靖将后面的几句诗吟完。

嘉靖向中间的御座走去，接着吟道：“数经甲科犹白身。即今江海一归客，他日云霄万里人。”

念完，他已经走到了御座边，没有坐下，只是用一只手扶着御座一侧的一个扶手，漠漠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人。

直到他念完了，严嵩这时才带头山呼：“臣等恭祝皇上——”

“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的人整齐地跟着磕头。

嘉靖的目光望向了严嵩和徐阶：“子升，你当年是探花，这些人里属你科考最好，你可记得这首诗是谁做的？”

“回陛下，这是唐朝高适所作。”

嘉靖又问：“高适啊……朕记得他是五十二岁才在哥舒翰崭露头角是吧？”

“回陛下，是。”徐阶恭敬回道：“可陛下有福，这少年今年才十六岁便已经崭露头角，是陛下隆恩浩荡，我大明才能有此年轻人出头的机会。”

嘉靖是一个“永远不会犯错”的皇帝，他很少直接去把一件事情交代的很清楚，而是让手下人去猜，猜了然后办，他只看结果。结果对，说明你可用，不对的话，就是圣眷衰。

徐阶是继严嵩、严世蕃之后第三个能猜中嘉靖心思的大臣，自然明白嘉靖提出一个看似与今日毫不相关的话题，定是有其中深意。

高适五十二岁才被唐玄宗任为御史大夫兼淮南节度使，后来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平永王之乱，安史之乱爆发后，拜高适为左拾遗，转监察御史，佐哥舒翰守潼关。

不久后唐玄宗西逃后，高适自骆谷西驰，间道追至河池郡，谒见玄宗，上《陈潼关败亡形势疏》，极言朝廷军政**，得到玄宗的嘉许，不久升为侍御史，随玄宗入蜀，任为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使。

而后蜀中动乱，高适率兵平叛，多次挽朝堂于危难中，可以说是大器晚成的代表。

而如果说年龄的话，在座的所有大臣、尚书们，除了严世蕃，其他人都是一步步科举考上来，兢兢业业为官为政，一步步脚踏实地走上来的，没有谁说是大器晚成之辈。

显而易见的，嘉靖在暗指他人，比如折中所述——范凌恒。

嘉靖笑逐颜开，指了指徐阶笑道：“子升啊子升，探花论学问，还是比二甲第二名要强，是不是啊，严阁老？”

严嵩答得十分从容：“陛下圣明，论学问，徐次辅被贬至延平后，著《学则》一书作为讲章，广招门徒，入阁之后，又大力倡导讲学活动，自是比我这整日呆在西苑和家里的老头子强了不少。”

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徐阶整日在外传播他的学问，而我严嵩整天除了在家，就是在西苑处理国事。

众人目光下意识的在两名阁老之间打转，徐阶开始是一愕，接着说道：“严阁老言重，子升倡导讲学活动的原因是因为近些年来，礼部改天地合祀粼天地分祀，去掉孔子王号，恢复“至圣先师”称号这些举措引来民间学子们的猜忌，我去做讲学便是去安抚那些学子，劝他们好好读书，不要整日瞎想。”

此话说出，嘉靖紧握扶手的手指轻轻松了下。

严嵩轻轻使了一枪，见徐阶解释得体，不再追问，徐徐接道：“陛下，徐次辅说的有理，那些学子们正是应当多多敲打，省得成天学问没学到，受到那离经叛道的思想蛊惑。”

所有的人都没想到严嵩会在一场争论即将发生的时候如此回话，理解不理解，许多人紧张的面容都慢慢松弛了下来，有些人跪在那里开始偷偷地看嘉靖的脸色。

嘉靖的脸也舒展了，坐了下去，露出了笑：“起来，都起来，不论是严阁老还是徐次辅，亦或是你们。所做的事情不同而已，都是我大明的栋梁。”

所有的人又都磕了个头，接着站了起来。

嘉靖轻叹了口气：“大家都知道，去年一年我大明多灾多难，我经常在清馥殿中燃灯焚香，开始修斋，为大明祈福禳灾，求神仙庇佑早日荡涤倭寇，还大明一个清平江山。”

“然而这个月来，我致斋之时却无法入定，根本无法与五帝沟通，接连尝试了大半个月，日日皆是如此。”

嘉靖口中‘五帝’，不是指皇帝的五弟，也不是上古的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五位贤德帝王。

这位陛下不信奉人间的帝王，他认为自己就是古往今来最贤明的皇帝。

嘉靖皇帝所祀的五帝，乃是天上的五方大帝——中央黄帝含枢纽；东方青帝灵威仰；南方赤帝赤怒；西方白帝白招拒；北方黑帝汁光纪。

这位道君皇帝坚信，正是他几十年如一日，虔诚供奉的这五方天帝，护佑着他的江山社稷不受外侮内扰，永世昌盛；护佑着他自幼羸弱的小身板不受风袭邪侵，得以延年益寿，长命万岁。

“陶真人前些时日夜观天象，说连日见慧星长约尺许，起至东南，直扫紫微垣，犯北帝天宫。”说着抬起头来，幽幽盯着众人，双目中闪动着意义莫名的光，缓缓道：“诸位，你说这天象代表什么事情呢？”

严嵩和严世蕃互相对视一眼，徐阶低下了头，他们三人已经知道嘉靖要说什么，徐阶低头是不想让严嵩父子看到自己的表情。

其他众人和嘉靖直接见面的次数少，不由面面相觑起来，毕竟天象这事儿是由钦天监去做的，而且奉为机密，一般人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