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秦始皇统一华夏以来,无论是暴秦强汉,还是盛唐弱宋,都会向治下臣民收取赋税,以维持朝廷度支和皇帝挥霍。老百姓也认为缴税是天经地义的事,区别只是多或者少。如果一年的收获不但能完税,还剩下不少,那当朝皇帝一定是个圣贤明君;相反,如果被逼到卖儿卖女,还不让税吏停止搜刮,那么皇帝身边一定有小人。哪怕最狂妄的恶霸,最无耻士绅,也只敢钻空子少缴一些,或者哭穷请求朝廷减免。比如七八年前,朱由榔刚收复孟密、木邦和安南时,实力还很弱小。当地土司、豪强臣服后第一件事,便是恳求皇帝少收一点税。至于完全不交钱,那是谁也说不出口的。总而言之,没有人会质疑朝廷收税的正当性,毕竟没有钱,皇帝无法养活成数千官僚和几十万军队。朱由榔也这样想的。他甚至说过这样一句厚脸皮的话:大明臣民只有两件事不可避免,那就是纳税和死亡。税收无孔不入,每个人都习以为常。然而很少人想过,朝廷收到税金之后,会怎么花。老百姓连想都不敢想;普通官员也许会关心,不过无权置喙。整个大明朝廷,只有皇帝、内阁、户部尚书、侍郎等少数几个人有权知悉朝廷每年的收入和度支。其他人胆敢打听,少不得一个敌国细作的罪名。所以,当《广州消息》刊登国情报告时,无异于平地响起一声惊雷,将所有人炸得茫然不知所措。文官一边读着报纸,一边与心中猜测互相印证,得出“原来如此”的感慨;武将则痛骂军火供应商,说那些奸商收了几百万两,却交给军需部一堆破烂货——燧发枪这么简单的东西,居然还会出故障,什么玩意。广州巡检总局甚至一度纠集数百官差,把西城的广东报社给围了起来,硬说总编屈大均是清廷派来的细作,竟敢在报纸刊登朝廷机密。直到兵部职方司郎中亲自赶到现场,拍着胸脯担保这是圣上授意,广州总巡检才犹犹豫豫地撤围。国情报告迅速取代二次北伐,成为老百姓在街头巷尾议论的热题。从腰缠万贯的大豪商,到家徒四壁的赤贫;从老实巴交的农民、到心有九窍的牙人掮客……所有人都在计算,自己缴纳的银钱花在了哪个部分。有一些人以为,报告里“朝廷雇员”后面的数字就是官员数量,然后痛骂税银都被数万贪官污吏给吃了;有人质疑,工部是否有必要花费数千两银子,翻来覆去地修广州城那几条大街。不过,更多人坚信,自己所缴税银变成武器盔甲或者军饷,被送到了前线。也许某个将士手里的那杆枪,就是自己所缴的五两银子买的。还有人津津乐道,在过去一年里,军队缴获比田赋还高,数额仅比商税少一点点而已。这证明王师威武,一直在打胜仗,越打越有钱。国情报告的用词十分新颖,比如预算、决算、国民生产总值等等。朝野上下的疑惑是如此之多,朝廷的新闻发言人不得不连续召开几次新闻发布会,向各大报社的记者们解答各种问题。比如国情报告里所提到的“雇员”不单指官员,还包括了巡检、密探、胥吏和雇佣来干活的劳工;又比如,收入和支出里列出的“其他”,代表那是朝廷不予公开的机密,民众不用反复猜测。至于朝廷公布国情报告的目的,发言人这样感慨:“陛下说了,天下之财皆出之于民,百姓有权知道朝廷收了多少钱,花在了哪里。”报社的记者们反复咀嚼发布会上所听到的内容,然后在报纸上对每一个数字反复分析。整整一个月,广州府的老百姓都在各种新闻中度过。大家张口就是朝廷,闭口就是国事。“妄议朝政”这个词被彻底扫进故纸堆,谁要是说话不带几个新词,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广府人。在十一月的第一次御前会议上,郭之奇、方以智等阁臣不得不承认,之前所担心的朝野动荡并没有发生。军中将士和老百姓骂归骂,但他们对皇帝和朝廷的信心似乎更足了。朱由榔道:“自该如此。朕这几年费劲心思处理国务,一刻也不敢偷懒。诸位替朕分忧,不说披肝沥血,也算殚精毕力了。咱们干得怎么样,难道下面的官吏、将士和老百姓看不出来吗?依朕之见,这国情报告以后每年都要公布,形成定例。如此,大家便不敢有所懈怠了。”郭之奇、方以智等人暗暗叫苦。这给内阁和部臣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以前在中枢做事,只要不犯大错,再和清流搞好关系,名声都不会太差。如果每年都要出一份国情报告,等于每年都要和前一年做比较,而且是放在天下人面前,任由天下人挑刺。正所谓众口难调,无论干成什么样,总会有骂的人。要想博一个贤相良臣的名声,比以前难太多了。朱慈煊道:“陛下圣明。如此一来,世人对朝廷就不会再有怀疑了。”朱由榔点头道:“没错,朕早就说过,公布国情报告,就是为了朝野上下一心,不再有猜疑。咱们把百姓当成股东,把自己当成经理,如此,老百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与会众人纷纷叹服。接着,朱由榔又问起小额不记名债券的印制情况。得到准备完毕的答复后,便下令在商业银行和交易所公开发售。国债被命名为“北伐国债”,专门为北伐筹措军费而设置,朝廷承诺,每一分钱都会花在北伐上。和之前面向豪商、友国出售的国债不同,这次银行出售的国债最小面值非常小,最大的一百元、最小才一元。老百姓可以凭白银、铜钱或者纸钞购买不同期限的国债。最长五年,每年利息高达一分半;最短一年,年利为一分。根据约定,国债到期后,持有者便可以连本带利取回现钞或现银。若着急用钱,还可以在交易所把债券卖掉。广州股票交易所正式更名为证券交易所,继期市、股市后,债市也终于在大明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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