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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治,必以敬天法祖为本。
合天下之心以为心,公四海之利以为利,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夙夜兢兢,所以图久远也。
占竭思虑,耗敝精力,殆非劳苦二字所能尽也。
……
这是先帝的遗训。
八年前,先帝驾崩,遗训公示天下。
赵毓守陵,文湛让黄枞菖将先帝手稿送到他面前。
那封手稿像是病中握笔,先帝原本那手颜筋柳骨、行云流水一般的字迹已经歪斜,死亡的气息弥漫在字里行间。
赵毓看着,一字一句,似乎有血迹,从绢纸中微微渗透出来。
他知道文湛身在帝座的艰难。
越筝的事,有着文湛作为帝王不得不为的手段,还有,就是越筝自己那颗无法降服的内心。
如今看来,后者多一些。
赵毓想着自己一走十年,越筝也疏离了。可是,原本就算在雍京,越筝也一直都是文湛在照顾,现在他又有什么资格责备文湛?
这是迁怒!
想到这里,赵毓连忙闭嘴。
他忽然看到面前桌面上摆放着两个金漆盒子,微微一闻,就知道是给自己的药丸。
其中一份应该是周熙的药行配制的,含着清甜蜂蜜的香气,而另外一份,……
赵毓打开盒子,上面的蜡封是御药房。
雍京今年雨水大,不如西疆甚至不如冉庄干爽。最近可能他的八字又不太对,一堆烂事。虽然他的心口不像当年那么疼,却有些闷。于是,赵毓从两个金漆盒子中各拿了一个药丸,想要用茶刀刨开,一样吃一半。这样,味道不会过于甜,也不会过于清苦。
没想到,他刚拿出药丸,手腕就被文湛的手指死死扣住。
这个力度坚硬无比,硬到使人疼痛的地步。
继而,文湛的另外一只手,手掌贴在赵毓的心口上。他开口时,语气看似淡然,其实有些些微的颤抖,“怎么,心口疼?”
今天文湛已经做好了狠狠挨骂的准备。
他知道承怡这些天心头有气,如果能发火,心头的难受一下子都倒了出来,总是好事。可是,他听着承怡说气话,说着说着,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文湛抬头看承怡,却发现他正在开盒子取药丸。
承怡心口上有道深刻的刀疤。经年的旧伤,伤口已经闭合,不会碰一下就流血,只是痕迹永远不会消弭。
只是,承怡心口疼的旧毛病,却不是这个道刀伤,而是内伤。
那一年,文湛记得自己同承怡吵架,为什么争吵他早已经忘记了,只是记得吵的特别凶狠,最后承怡居然在他眼前吐了血。
那一口血出来,染红了他整个衣襟。
——会死,……
那是文湛第一次感受到恐惧,一种会永远失去的恐惧。
原本他以为承怡会一直在他身边。即使他们会争吵,会生气,但是承怡会一直在!
可是。
那么多血,红色的,铺天盖地,似乎是一种幽冥中谁也无法对抗的力量,可以将承怡从他身边撕扯开去!
赵毓看着他,“不疼,……,我就是,……”
他轻轻抚上了文湛扣住他手腕的手指。
文湛像是被安抚了,缓和了一下,“怎么不说话了?”
赵毓看着他,叹了口气,摇摇头,“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冲着你发脾气,我知道你已经很难了,我,……”
文湛,“我是你最亲近的人,你心口不痛快,不冲我发火,还想冲谁发?”
赵毓,“……”
良久,他才说,“既然是最亲近的人,难道不应该想着让你过的欢喜一些吗?文湛,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是一个好情人。我当年离开,当时想着,自己没有让你幸福的能力,没有我,也许你会过的好一些,……”
“幸福?”文湛忽然微微笑了一下,只是,那不能称为愉悦,“那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没有你,我活的不像个人。”
赵毓这次实打实的一把握住文湛的手,“别这么说。”随后,他直接泄了气,“我们两个究竟在做什么,好端端的吵什么。”说着,又是一声叹息,“哎。”
文湛看见黄枞菖早就将赵毓的挂面端了过来,只是一直站在寝殿外面,没敢向里走。他招了一下手,让他进来,赵毓闻到喷香扑鼻的汤面,脸色都缓了上来。他坐在这里安静吃面,文湛把烹好的茶汤拿过来,让他喝了两口,果然顺口。随后,文湛坐他对面,拿出银刀给他切蜜丸。
文湛问他,“你怎么想着切开吃?”
赵毓,“周熙那边送过来的有蜂蜜,他们下手有些重,蜜丸弄的太甜,御药房的配方太方正,味道太凝重,所以我想着一样一半,搭配着吃。”
银刀所到之处,蜜丸破开,规规整整的被文湛摆放在羊脂玉的盒子之中。
文湛,“最近心口难受?”
赵毓,“倒是不疼,就是闷。”
文湛,“心思太重。”
赵毓的筷子用力搅了搅面条,荷包蛋化开,一种滑腻的美味浸在香油中,“你这是说我小心眼。”
“不是。”文湛说,“我只是不希望你这么苛责自己。越筝的事,……”
赵毓的眼睛从面碗中抬起来,看着他。
文湛却看着手中的银刀,“承怡,你有没有想过,大郑的皇子除了登上皇位之外,难道只能有韬光养晦,浪荡颓废,甚至眠花宿柳这一条活路吗?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越筝出身雍容,天资极高,他自幼在毓正宫勤勉读书,楚蔷生用心教导,四书五经六艺七坟八典无所不通。这样的人,无法成为储君,就只能成为废人?”
“可是,……,越筝离皇位太近,……,他的内心,……”
文湛却说,“这需要他自己降服自己的内心。承怡,先帝破了祖制,让所有皇子一并读书并不是为了养蛊,而是想要为彼此留下一脉手足。只是,父皇算的了天下却算不了人心。我们这些人,没有人有这个修为可以降服内心,最后就是这么一个兄弟凋零的后果。”
“为什么,你认为越筝可以?”
“他现在也不可以,只是,我想要给他一个机会。”文湛看着手中的银刀,刃是软的,即使锋利也带着柔和,“承怡,越筝已经长大了,他自己的路,他必须自己走。其实,太子灵均的处境并不比他容易多少,但是,这就是身为大郑皇子的命。既然是命,就要认。如果有一天,越筝可以明白,权力并不是可以随意掌握万民生死的利器,不能不择手段费尽心机去抢夺,同时,他也不会拿着朝廷每年数万两白银的俸禄去挥霍,于黎民于社稷无尺寸之功,那个时候,他才会,……”
赵毓看着手中的面汤,已经冷了,可是香油的味道依旧清香。
“承怡。”文湛放下手中的刀,抬手,将赵毓的一缕头发别在耳后,“我说你心思太重不是说你小心眼,我只是,……想要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
“长久一些,……”
“再长久一些,……”
赵毓心思翻涌,刚想要说什么,黄枞菖忽然进来,急切的说了一句,“陛下,那个大长老,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