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幸的是,许老头穷惯了,拿到五万块钱的定金以后,第一时间租了个爬楼梯的老房子。
三楼,租金便宜,没有护栏,将个烂就。
孩子坠出去,就挂在外头的行道树上。
许老头是被邻居敲门敲醒的。
醒来看到孩子挂在树上,他人都傻了,第一时间居然忘了要打119,而是直接冲了下去,自己施救。
许老头农户出身,爬树对他而言倒是不难,他几下就爬了上去,勾着树枝抱住了孩子。
孩子抓在手里,围观人群都在欢呼,他的脑子才稍微冷静了一些。
紧接着,欢呼变成了惊呼,那根树枝,竟然断了!
他失去了平衡,抱着孩子坠了下去。
半空中,他只有一个想法。
那孩子是他许飞的孩子,是他老许家的香火。
是他许飞的命!
半空中,他努力调整身形,以背面朝下,将孩子放在了肚子上。
坠地的瞬间,他突然感觉自己被一股怪力一推,整个人飘了起来。
待得他再看孩子时,赫然发现自己的身子垫在地上,孩子坐在他肚皮上哇哇直哭!
他自己的身子,后颈位置插了一截树枝,鲜血形成一缕小小的喷泉,正在往地上喷……
他眼看着自己被送进了医院,医生拼命抢救,手术整整二十一个小时,他被推出手术室,住进了ICU。
一天一万的费用,仅仅十天,他家的存款就清了个空。
天幸的是,他的命保住了,但不幸的是,医院下了通知书,他成了植物人。
他老婆把他带回了家,至此,背上了沉重的负担。
他的身体,每天需要营养液支撑,一天的营养液就是两百多,还有孩子的奶粉钱,月开销轻轻松松就上了万。
在那一天,他突然就恨透了自己摆烂。
自从发觉自己不能生育以后,许老头一直觉得活着没盼头,他开始摆烂,辞掉了工作,回家种起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闲情雅致倒是极好,每日吃点喝点,有口粥有口菜,然后就在河边钓鱼。
钓得起来就吃肉,钓不起来就吃素。
他就这样过了整整十年,直到上一任负责人给他送来了许林冰。
这名字是他亲手取的,男孩,要为他许家传宗接代的男孩。
有了许林冰以后,许老头才发觉人生变得好吃力。
徐林冰才一岁,走路还需要有人牵着,每天的尿不湿,奶粉,就是花不够的银子。
但许老头老来得子,当即就启动了自己的储蓄,也算勉强坚持。
但银子是有限的,不去挣钱,钱永远不会变多。
五十多岁的许老头开始找起了工作。
别说五十多,四十岁想找工作都是极难,许老头摆烂的十年,和社会脱了节,他连智能手机都玩不转,去当保安都不会调人脸识别的机器,到处都找不到工作。
底层人民有底层人民的苦,但底层人民也有底层人民的活路。
许老头买了辆电瓶车,每天替家具厂拉货,一百多斤的床垫捆扎好,按在电瓶车上,他就蹲在前面,小心翼翼地骑车。
从城北到城南,运费五十块钱。
要知道,哪怕叫个城内货运,最便宜都得收一百五的路程,他收五十。
问题是,没有办法啊,若不是这个价,谁会找他送货呢?
一天,运气好,他能挣八十,运气不好,就是打白手。
五十多岁的人,明明已经摆了十年的烂,却突然看见了希望。
这是老天对他的眷顾,还是老天对他的折磨?
命运弄人,两个月后,他休息的时候,坠楼了,进了ICU,他才知道后悔。
如果不摆十年的烂,人生会不会变得不同?
可是啊,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只玩苦命人,他魂魄离体以后,才真正见识到了人间的残忍。
他留下的烂摊子,全扛在了他老婆身上。
他的老婆太苦了,苦得他不想活了。
他的身体躺了两个月,他老婆就坚持了两个月。
他在外头飘了两个月,突然间就想回老屋子看看,然而飘到河边,发现老屋子已经被拆了。
就在这条河边,他体会到了命运弄人的无力感。
他熟悉的一切都充满了痛苦,唯一美好的回忆,却已经被拆除。
发觉我们能看见他以后,他只有一个想法。
他想告别这个世界。
他想请我们,杀了他的肉身。
只有他的肉身消亡,跟了他三十年无怨无悔的许老太婆,才不用活得这么吃力。
唉……活着啊……
我重重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舒月,舒月却接连摆手,还往后退了一步。
她说:“别看我,我不杀人,杀人损命格的。”
我也没勇气杀人啊,那该怎么办?
许老头见我们迟迟不肯答应,猛地一跺脚,眼泪啪嗒啪嗒的往外滴,他坐回了河边,埋起脑袋哭了起来。
我见他着实可怜,就问舒月:“有没有什么办法?”
“办法倒是有。”
听到舒月一说,许老头一下就不哭了,抬起头朝着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我可以帮他一把,但我怎么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舒月的音量提高了许多,似乎是要故意说给许老头听一般,许老头当即飘了过来,就顶在舒月的面前,认真道:“你给我一天时间吧,我带你去看看我老婆现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