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荣羡又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他自认为是个有些良心的人,他自认白白冤了一条人命,他会一辈子愧疚。
可他忘了,曾几何时,他为了争权夺利,又让多少人枉死。
他从来都是狠辣之人,却偏偏到了她的面前就变得犹豫不决。
这些事,是在许多年以后他才悟明白。
此时,他只是告诉自己,他不能让自己一辈子活在不安里。
带着这样的理由,他上前松开了女人身上的绳子。
失去绳子的捆绑,她瞬间瘫软在床上,却还是立即向他人认错,“王爷,妾身错了,妾身答应您,以后再不会管旁人家的闲事,再不会让王爷丢人。”
她的气息非常微弱,跌跌撞撞的爬到他的面前,一字不落的认了错。
瘦的见骨头的小手又抓上了他的衣角,哑声道,“王爷,妾身错了,求王爷放过表哥。”
赵荣羡本以为,她求了他,这事儿也就算是过去了,他也有个台阶下。
可是当他真正开口的时候,他却更难受了。
他点了点头,压住了情绪,平静又对她道,“吃些东西吧,再找个大夫瞧瞧身上的伤,到了夜里,本王带你去送你表哥。”
这一回,她很乖,点了点头,便跌跌撞撞的要站起来。
可她两三日没有吃东西,先前……还……还被他弄伤了,竟是连站也站不稳。
赵荣羡想要伸手却扶住她,手伸到一半,却又害怕被对方看出自己的情绪。
故而,他又将手伸了回来。
冷冷朝着外面的杜妈妈吩咐,“杜妈妈,进来伺候着,你家主子要吃些东西。”
话说完,他便立刻转身离开。
踏出清晖院,他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夜里的时候,他依照承诺带着她去送别她的表哥。
看到她表哥的时候,她红了眼圈。
再瞧见她表哥的双腿时,她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恨意。
许是害怕惹怒了他,她又没有说什么,只是给了许多银两,叫她表哥照顾好自己。
回王府的路上,她紧闭着双眼假寐,一句话也没有与他说。
赵荣羡知道,他现在在她的心里,就是一个混蛋恶魔。
他觉得,她这一辈子,恐怕都是恨他的。
他可不就是个混蛋吗?为了自己的面子,逼着她认错。
可即使如此,他也不太希望,从此她对他就只有恨。
昏暗中,赵荣羡低低开了口,“本王已经派人替你表哥治腿了,他若是愿意好好配合,会好起来的。”
其实那魏家老七到底愿不愿意配合他也不知道,魏家老七虽然是个文弱书生,骨头却硬的厉害,亦是满身的文人酸气,高风亮节,有骨气得很。
先前就决绝的说,他就是瘫了也绝不会接受四王府的怜悯。
所以,魏家老七到底能不能好起来,他其实也不知道。
只是,他不想让她恨他,所以只能告诉她,她的表哥会好起来。
果然,听到他的话,女人终于开了口,虽然依旧冷漠,却是和善了一些,“妾身谢过王爷。”
谢他?
听到她这话,赵荣羡心里一阵自嘲,更是难受了。
终于,他有些忍不住了,顿了顿,低声道,“此事……的确是本王太过冲动……”
可是话说完,他又觉得有失颜面,立刻又补了一句,“可你也太莽撞,怎么能和一个男人那般亲密……”
“王爷教诲的是,妾身当铭记于心。”她的嗓音里依旧是冷漠的。
赵荣羡本想再说些什么,她的冰冷,又让他生生的咽了回去。
一路上,他们二人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后来很长的一段日子,他们也没有再说话。
再后来,她的伤好了,每日里也都又像从前那般往他屋里送宵夜。那意思,似乎是在曲意逢迎……
他知道,她这样做,都为了活下去。
他也知道,她现在还愿意给他送膳食,是因为她还不知道,她的表哥再也站不起来了。
虽然人已经送得很远了,可是每每想起这件事,他便越发的害怕,害怕有一天事情会捅到了她的面前。
于是,他也就不太敢见到她。
后来,他见她的时间越来越少,起码,正常说话的时间变得很少了。
多数的时候,他去她的院子里,也都是为了睡觉,很少多说什么。
她什么也不知道,很快又对他好了起来。
她待他越好,他越害怕,害怕终有一日这些好都会变成恨。
他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她只是一个商户之女,一个为他暖床的女人,一个头脑愚蠢,只会以色侍人的女人,他待她只是寻常的王爷与王妃的情分。
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他去她的屋里,只是因为她比别的女人好看一些。
总归,后来的许多年里,他都在逃避。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待他一心一意。
他染上瘟疫的时候,是她在身边。他遭人行刺的时候,是她为他挡了刀子。
她待他的好,是府里任何一名妾室,包括他后来新娶的妃子都万万比不上的。
以至于,他在潜意识里爱往她的院子里跑。
他与她的话不多,却与她最亲密。
于是,他们成婚的第五年,她又怀了身孕。
这一回,她并没有像先前那般糊涂,而是早早的就知道了。
傍晚,他刚刚回到府里,就见她站在书房门口。
赵荣羡一如既往的,强装冷漠,“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
“太子殿下,妾身……妾身有喜了。”她笑着,走上来小心翼翼的拉住了他的袖子。
“你说什么?”赵荣羡一震,心里忍不住的狂喜,他这才刚坐上太子半年多,他就要有嫡长子了?
许是他太过激动,女人给吓坏了,怔怔的望着他问道,“怎么,太子……太子不喜欢吗?”
“没有的事。”他虽是绷着脸,却忍住伸手扶着她。
她笑得满目温柔,“妾身还以为太子不喜欢妾身的孩子呢……”
说话间,她的眼底闪过一抹失落。
她是认为他在嫌弃她,嫌弃她出身低微,不配诞下嫡长子。
迎上女人失落的目光,赵荣羡心里头的愧疚又泛起,同时又想起了多年前那件事,他总是害怕那件事被戳穿的。
不过,如今她有了孩子,想是知道了,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终归还是会安安分分。
如此一想,赵荣羡立刻心安了许多。
他轻轻的将女人揽进怀里,目光不由的温柔了几分,“本王的孩子,本王怎么能不喜欢呢?”
他的一番温柔,让她安心了许多。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她见着他的时候,似乎活泼了许多。
时不时的,还会与他撒娇,许是他纵容了一些,她也比过大胆了许多,有的时候也会与他无理取闹。
赵荣羡向来讨厌无理取闹,可一旦落到了她的这里,好似一切都变得自然而然了。
可是,也就是这样的自然而然,让赵荣羡每日都觉得很轻松。
赵荣羡想,她虽然蠢是蠢了一些,出身也确实低微了一些,可到底在她这里,他是轻松的。
来日他若登上了皇位,她纵然担不起后位,封她个贵妃,留在身边儿解解闷也是极好的。
可是,好景不长。
在她怀孕的第三个月,她的哥哥与晋王合谋,竟然陷害他贪赃枉法。他好不容易登上了太子之位,又怎能因为这些事而让一切付诸东流。
在决定对付晋王的前一夜,他犹豫了许久。他很清楚,一旦反击晋王,最后替罪的可能是她的哥哥,这罪名一旦定下来,便是全家发配到苦寒之地,到时候有没有命在,都不知道。
然而,经过一番纠结之后,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反击。
他不是一个人,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跟随他的人丢了性命。
他也……不能让到手的太子之位就这样丢了。
“梁丰,就按着原计划去办吧。”犹豫良久之后,赵荣羡传来了梁丰。
梁丰微微叹了口气,似有些担心,“太子,此事一旦开始进行,太子妃的哥哥必然受到波及,,而太子妃的娘家,也……”
“去办吧,别让太子妃知道。”赵荣羡叹了口气,“如今这等光景,总是不能为了一个女人枉顾兄弟们的性命。”
“是……”梁丰点了点头,这便退了出去。
赵荣羡转身回到案前,继续翻着公文,心不在焉的。
思来想去,他决定先去清晖院里看看她,与她说几句话,让她心里有些准备。
如此,纵然她哥哥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至于受不了打击而闹出什么事儿来。
赵荣羡到清晖院的时候,看到他的王妃正在院子里浇花儿。
他忙走上去,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水壶,责备道,“有了身孕就好好养着,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
女人见到他,忙先朝着他施了一礼,这才笑道,“太子您不必如此紧张,御医说了,妾身不能总躺着,还是得多动一动。”
“你若是想动,就走走,散散步,不必做事。”说着,他又牵住了她的手,温柔道,“行了,先会屋里去,陪本宫说说话。”
“好……”她点了点头,一双漂亮的眼睛笑成了月牙。
暗暗的看了一眼他握着她的手,满目欣喜,见他朝着她看过来,她又立即收回了目光,脸色有些发红的问他,“太子……想与妾身说什么?要不妾身陪您下棋吧?”
下棋?就她那脑子?
赵荣羡觉得,与她下棋,赢了她都显得丢人。
他眉头一蹙,半点也没有掩饰,“你陪我下棋啊?你会下棋吗?”
“我……你……”她虽然是不太聪明,可人家骂她,她还是听得明白了,立刻就噘了嘴,“妾身好心好意要陪您下棋,太子却要取笑人家!”
“本宫取笑你了吗?”赵荣羡挑挑眉,一脸无赖,“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取笑你了?”
她动了动唇,似乎想要反驳,可想了半天,又想不出如何反驳,只好愤愤瞪了他一眼,“虽然妾身没有证据,可妾身知道,您就是在取笑妾身!”
“太子妃……”他摸了摸她的头,想要开口跟她说说她哥哥的事,好让她往后有个心理准备。
可是迎上她那双干净的眼睛,他又开不了口。
想了想,他干脆不说了,兴许事情没有那么糟糕呢?
他话只说了一半,她倒着急了。
马上就问他,“太子想说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想说……”他脑袋里迅速转动,然后冲着她露出了一抹笑容,“你最近胖了不少。”
胖了也好看……
当然,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她果然立刻就紧张了起来,抹了抹她的脸,又摸了摸手臂,急匆匆的就走到铜镜面前。
这个女人,还真是好骗。
见她如此紧张,赵荣羡又走了上去,无奈道,“你瞧瞧你,紧张些什么?这怀孕哪有不胖的?不胖的话,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能长得好?”
“真的吗?”她狐疑的看着他,有些支支吾吾道,“太子一个男人,怎么知道这么多?”
废话,这是常识好吗?
她这脑子里,也不知道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赵荣羡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鄙夷道,“这是常识,谁都知道的好吗?不信你去街上找个人问问,你看人家知不知道……”
“妾身问人家这种事做什么?”她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