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徐阶说得有礼有节,但高拱还是能听出,这老东西讽刺自己目光狭隘,还没资格讨论国家大事。不由哼一声道:阁老称英宗故事为祖制,恐怕不妥。能称为祖制的,不过是太祖成祖二朝的典故,但洪武永乐年间,是没有登极犒赏三军之说的,这才是真正的祖制。说着叹口气道:如果犒赏一次,真能让将帅无不感念皇上的恩泽,永远记着元翁的美意,那我也是赞同的。但元翁须知,就算是按照世庙的旧例,勒紧裤带,拿出四百万两白银,但我大明军队两百万;加上空额,在册的更是超过三百万,再加上一层层克扣盘剥,真正能分到每个士兵手里绝对不会超过一两。
难道因为这不足一两银子,官兵们就不效忠皇上了高拱的脾气火爆,说着说着,不自觉就语气刻薄起来,道:所以我说,犒赏的意义不大。况且不能一味任恩,更要考虑实际情况。阁老应该也知道,距离年底还有一个季度,太仓中就已经没有可支配的余银了。本官已经算过,就算把宫观采买的钱全省下来,也不过八十万两,就是全用来犒赏也不够啊内帑空虚,从何支之难不成阁老点石成金,能把土坷垃变成银子发下去
这时郭朴也放声道:有司明知内帑空虚,还要妄揣上意,浑然上报,这样的风气,必须要杀一杀才行
这个二位不必操心,见对方要二对一,户部尚书高耀马上帮腔道:老夫自有安排。
无非就是从市舶银中出高拱冷哼一声道:但阁老想过这样的危害吗就是因为年年寅吃卯粮说着沉声道:要真是从下年的收入中,下年的一切财政安排又泡了汤,明年朝廷又只能无所作为诸位大明朝满目疮痍,只争朝夕是一年也耽搁不起了
那你说如何向天下官兵交代徐阶这边的朱衡又站出来道。
把话跟官兵说清楚,郭朴高声道:也让他们明白国事之艰
那样的话,朝廷的颜面何在黄光升开腔道。
是朝廷的颜面重要,高拱这边,工部侍郎李登云出声道:还是大明的兴亡重要
不要总把国家危难挂在嘴上徐阶这边,也有侍郎站出来应战道:治大国如烹小鲜,要真是依着你们下猛药,大明才真要亡了呢
争吵越来越激烈,已经从最初的大学士单挑,发展到九卿双打,继而侍郎言官们也加入进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混战起来。到后来情绪越来越激动,完全听不清哪边是哪边了,只听到一片言辞激烈的对骂声。
金殿上的隆庆帝目瞪口呆,看着御阶下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唾沫横飞语速越来越快的大臣们,自己竟完全插不上嘴。这并不是件稀奇的事儿,因为朝堂上的官员分两种,一种是久经风雨德高望重的老臣,一种是因为劝谏嘉靖,经过诏狱加持的言官们,无论哪一种,都是些强悍到常人难以招架的存在。
现在这些人掐开了,隆庆帝要么有比他们高的智商,以理服人;要么拿出皇帝的威严来,以势压人。但他虽然不笨,思维却真不够机敏,完全跟不上这帮子牛人;而他又很清楚,如果自己贸然动用皇帝的权威,压制这些脸红脖子粗的家伙,肯定会从听众变成被攻击对象。
他都已经料到了,那些不要命的言官们,肯定说自己滥用权威,塞责言路有失开明殊为无体之类的,与其到时候被骂成三孙子,还不如不开口。
只是看着下面这帮杀气腾腾就差要动手的野蛮人,隆庆不由从心底发出一声感叹:原来当皇帝,真是个苦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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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一直冷眼旁观,但心里其实是向着高拱的,甭管高肃卿的主张,是不是掺杂着私心。但毫无疑问,他更为国家和百姓着想。相比之下,徐阁老颇有一切唯上只知任恩之嫌对一般官员来说,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大多数时候,决定你对错荣辱的,往往不是国家和百姓,而是那个上只是若堂堂内阁首辅,也光顾着讨皇帝欢喜,还有谁能为国家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