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好盖子,锁好,用浆纸封好,签字。完成自己的收拾任务后,卢卡斯回过头,检查科拉迪的任务完成的如何。
保暖的褥子已经统一收在了一个箱子里,现在他正在往另一个箱子里放一些保暖的衣物。卢卡斯翻看了一下已经放进去的衣服,确认了都是盛夏季的轻薄衣衫,最重要的,没有那件血腥的皮草。
虽然也没在外面看到,但床上各种各样的衣物都乱堆成一团,大概是埋没在其中的某个地方吧。
从科拉迪手中拿过衣物,卢卡斯挥了挥手让他去叫杂役来帮忙搬运,自己替代他继续将衣物装箱,然后同样像书箱那样,盖好盖子之后,上锁,用浆纸贴好封条,签字。
在连火都没有点燃的壁炉前呆坐了一会儿之后,科拉迪带着几个杂役回来了,都是已经成年了高大汉子。在他们的帮助下,三个箱子被扛出房间,被运送到了杂役侧门。
果然已经有一辆宽阔的厢型马车在等候着了。
卢卡斯看着他们将三个箱子搬上马车,有些着急。最恰当的情况下,现在约翰应该拿着他和莱奥涅尔阁下的,由陛下签发的通行证也来到这里汇合了才对。但是环顾四周,除了守卫杂用侧门的骑士,周围根本看不到除了自己这一帮人之外的其他人影。
心急如焚的卢卡斯绕到马车前面,想问问车夫座上的人,是不是伯爵的计划和自己的理解有什么不同。
但是借着车头提灯的微弱灯光,看到对方的脸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伯爵的计划和自己的理解并没有不同。
因为车夫座上的人,就是约翰。
两人视线相对,但没有交谈或问候,仅仅是点头示意了一下后,卢卡斯就回到马车后面,踩着木梯进入了厢型马车,一回头却看到科拉迪还站在马车外面犹豫着。
卢卡斯明白,因为科拉迪没有一件衣服在马车内的行李中。
“先上来,我有话跟你说。”
听到这句话,科拉迪虽然依然有着显而易见的不安,但他还是选择相信卢卡斯,进入了马车。
杂役收起木梯,推入马车车厢下面。侧门的守卫见杂役的工作完毕,也退回了岗亭,让开了马车的通行道路。
车夫座上的约翰抖了一下缰绳,口中呼啸了一句什么,马车开始在两匹马的拖曳下向前移动。
当马车已经离开王宫相当远之后,卢卡斯还在思考要怎么在不涉及到莱奥涅尔阁下的情况下,跟科拉迪说明清楚他必须留在卡内罗。一方面他不想让科拉迪觉得是被抛弃的,但他同时又认为,应该要让科拉迪对于自己的缺点有所认识,否则等他到了伯爵宅邸以后,日子会过得很艰难。
“咳咳。”
约翰在前面假咳了两声,卢卡斯从思考中惊醒,抬头向外望去,发觉已经很接近王都的都城门了。
无论莱奥涅尔阁下会不会出现,没有通行证的科拉迪都要在城门口下车,返回伯爵的宅邸。
“……科拉迪。”
“少爷?”
“等一会儿就到城门了,你在那里下车,然后回伯爵的宅邸去,其他的……你该知道的,会有人告诉你,如果没人跟你说,就不要问,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少爷您不能跟我解释吗?”
“……不能。”
“为什么?突然就不要我了,到底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少爷您告诉我,我一定改,求求您别让我回去,我不能回去,我不敢,我会被父亲打死的!”
“不是你的问……我要去塞迪斯城邦是很久以前就决定的事情了,你应该在来我这里之前,就已经听伯爵说明过了才对。”
“我也可以一起去啊!虽然时间有点赶,但是只要再给我一个小时,我一定能收拾好东西的!”
“来不及了,我必须在天亮之前就赶到要塞……”
“我可以不要行李,只要让我跟着少爷就好了!”
“别胡闹了!”
眼看着城门越来越近,卢卡斯终于忍不住了。
“我不带你走是因为你越来越幼稚了!你根本适应不了王宫内务的那些工作,积累的压力又无处发泄,我把你当亲弟弟,不计较你的一举一动,就是希望你能有一个可以发泄情绪,调整自己心情的地方,但你却单方面的把我这里当垃圾桶。我以为你年幼,想着说你长大了总能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你该理会的,就应该彻底忘记,结果你却变本加厉,不仅没有成熟起来,反而变得更加幼稚!如果是因为我提供给了你以为自己可以彻底放肆、懒惰的地方,那么正好借着这次机会,让你戒掉这种依赖。”
城门近了,卢卡斯透过科拉迪背后的建筑物的轮廓,判断他们距离分离的地点,大概也就只剩下能交谈一两句话的时间了。
“我走了以后,你没有理由继续留在王宫里任职了,所以我已经请求了伯爵,他答应了会关照你接下来的生活,你不必回到你父亲身边去。”
科拉迪没有回应。
“我不知道要多少年才会回来,也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教导院的正厅席位又会多空出来一个。今年的考试努力一点,只要你考上了,伯爵会负担你所有必要开销的。”
感觉到马车明显放慢了速度,卢卡斯停下了单方面的言语。听着马蹄子响了两三声,车厢晃动了一下,马车彻底停止了前进后,车夫座上的约翰跳落地面,摘下了提灯走向远处,随后传来的微弱人声似乎表示他是在和什么人交谈。
卢卡斯紧张地等着约翰把应该是“某人”的什么人带过来,紧张地等着马车后面即将会出现的新的人影。
“所以……”
嗯?科拉迪?
“是因为我太无能了,少爷才不要我的吗?”
卢卡斯感觉到,科拉迪再说这番话的时候,身上传来了一种绝望的气息,仿佛如果只要再来一阵叹息般的风,他就会向失去所有“生”的力量,堕入深渊。
真的,就像是一个母亲所出的弟弟一样,就连容易绝望这一点,都和被“光之圣女”杀个“半死”之前一样。
“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吗?那个时候的我就和你现在一样大,那个时候的我也很绝望,但是我扛过来了。不管发生什么,明天太阳依然照常升起,只要不选择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明天总会有转机出现,不论多绝望的情况,都一定能够等到希望出现的时候。”
“那是因为,是少爷您才能……少爷本来就是特殊的……”
“我不否认我确实有特殊的地方,但那些特殊带给我的只是更深的绝望而已。”
“但少爷……”
“我没有彻底放弃希望,是因为看到了比我更有希望的人,早早的就选择了绝望,我才知道,在那些比我更绝望的人眼里看来,我放弃希望的行为会有多愚蠢……这不过是一种世俗的要面子而已。”
话音刚落,车厢后的地面上出现了提灯的光映出的三个人影。最先出现在卢卡斯的视野中的,是走在三人中最前面的约翰,他从车厢下抽出木梯,在地上立好。
“随侍小弟,你该走了。”
科拉迪最后看了卢卡斯一眼,终于还是从木梯离开了。
冲动使然,卢卡斯也跟着探出半个身子,想最后好好地道个别,却被发现了他的想法的约翰制止了。在对方的示意速战速决的眼神方向,卢卡斯借着提灯的光,看到了马车侧边背着布包行李准备登车的莱奥涅尔阁下;而另一边,护卫莱奥涅尔阁下到城门来的人,居然是久违了的老巴伯,他也牢牢地将科拉迪控制在他自己的手臂里,隐身在低矮建筑的阴影中,向着房屋间的小巷走去。
差点忘了,现在不是放任感情任性的时候。
卢卡斯收回了本打算踏出车厢的脚,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约翰将他手上提着的和莱奥涅尔阁下背着的两个大布包扔进马车,然后等莱奥涅尔阁下也进入车厢之后,熟练的收起木梯,塞回车厢下,还特地将原本挂起来的布帘放下,挡住车厢后部,这才返回前面的车夫座,驾驶着马车重新出发。
莱奥涅尔阁下……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此刻却沉默得像是一尊雕像,像行李一样被放置在马车里似的。
但是卢卡斯没有什么心情去理会。
刚才……还是不应该冲着科拉迪说那么严厉的。
但是后悔也迟了……接下来的一切,只能相信伯爵,和科拉迪那孩子自己的能力了。
而他们三个人,哪怕现在走出了王都的城门,但还有驻扎在周边的护城军,以及更远处守卫要塞的兵团需要面对。
只有当他们彻底摆脱了这些军队的控制,才算是真正安全的,逃离了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