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府城深巷里有形形色色的各种摊贩,米食小吃,茶摊说书,还有在民间走动卖艺耍把式的,可谓应有尽有。
朝岁目光一直落在这些摊位上,看着接踵而来又渐离去的人影,眼中不断有人影生出,无数五官面貌皆化为了青丘变化法改变相貌的基础。
等到宁阳吃完那碗牛肉面后,二人才起身离开,从巷子里穿出去重新回到了主街上。
之前在青都时,因为朝岁才在众人面前夺得国首的缘故,所以街上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形成众人关注的焦点。
而且他当时还未根据青丘变化法创造出相貌变化的法门,所以便在百岁坊灵虚道府的小楼内整整躺了三天。
此刻宁阳跟在身后,虽有些诧异于他对这些俗世摊贩表现出来的兴趣,却也没有多问,只是细细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师兄既然能够以狐妖变化法改变面容的话,那我们此时跟在那群乡民队伍里潜出城去应该不会被人察觉。”
“他们之中有一队伍是从细枫县外的马家堡结伴来的,那里离原武最近,据他们所说,马家堡发生诡异的情况也极为严重,每日都在有人消失,尤其是还未出阁嫁娶的女子。”
“现下整座马家堡几乎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数百亩良田里的庄稼无人打理,这些乡民诉求无果也准备回去收拾行李背井离乡了。”
“马家堡......”
朝岁轻声念了一句,随后点头说道:“那就去那里看看吧。”
原武城的刑房并不在府衙之内,而是有单独的一片廨舍,这也是因为刑房诸吏的上司是邢狱司,是少见的由国都监天司直接监管的朝堂机构,和临江府府衙里的诸司存在根本上的不同。
二人穿过街尾来到刑房的那一片森然楼宇时,大门前确实围聚着很多人影,隆冬腊月没有住处,干脆就在刑房大门前打起了数十丈长的通铺,堆满干草和被褥。
不少衣衫单薄的老汉坐在上面,蜷着双脚,手上拿着一块干馍细细在啃,神情虽已变得有些木然,但偶尔还会抬起头往大门处望去。
一些更为极端的民众则是在身上裹了件写满血字的白衣,一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一边朝着刑房之内怒喝痛骂。
刑房大门紧闭,只有几个负责巡街的青衣捕快此时站在门前苦笑不已,手从腰间的刀柄上划过,始终不忍拔出来。
朝岁站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后,不禁暗暗摇了摇头,心里对于不久之后就要接手的刑房狱司诸事也有了些看法。
宁阳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有心想要替日后的同僚辩解一声,开口说道:“其实也不是他们不愿接手这些事,只是刑房里的这些捕快一身所长不过是俗世刀法拳脚,又如何能够对付得了那些妖物。”
朝岁没有回话,目光很快微凝落在了人群的最前方。
此时一位拄着木拐的白发老者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旁边几人搀扶着,人群开始如潮水般涌动。
那老者面色潮红,只看一眼便清楚其内心压抑着极大的愤怒,他穿过人群慢慢走到刑房门前,先是抬头看了一眼木匾,又紧握着拐杖重重地敲了三下,然后就往门前大啐了一口,留下一句愤怒的声音——
“临江府要此刑房百吏又有何用?”
宁阳看着那位老者,很快在朝岁耳旁轻声说道:“那位是马家堡的堡长马保平,此番便是他带着诸多乡民来的府城。”
临江府地域辽阔,马匪水盗向来除之不绝,所以一些住在县城之外的乡民就会自发结伴为伍,马家堡便是这样慢慢发展壮大起来,堡内习武的壮丁亦不少,已经是方圆百里内极有名的一个大镇。
很快,马家堡的一众十数人便收拾东西离开了刑房,开始径直往城外的方向走去。
人群里还有不少其他地方的流民,因为无家可归,所以日前便已经和对方商议好,若是事无结果,便随他们一起离去,找一处人烟小县或是僻静山地里搭伙过日子。
朝岁和宁阳远远跟在这群人的身后,凭借修士的手段隐匿气息没有让众人发觉。
此时街上还在张灯结彩喝庆着临江府的第一位国首,人人脸上都是欢腾喜悦之色,不少孩童提着一纸响炮在街头巷尾穿梭,嘻笑打闹。
街上光影重重,越往城中央越发热闹,白日焰火急骤无停。
而马家堡的一众人影则是默默无声地再往城外走去,一步一步,沉重又无力,像是浑身的心气和力气都在被渐渐抽走。
人群之中,马七月披着纯白的丧服,双眼通红,身体木然地随着前方脚步而动,视线偶尔也会扫过街上贴着的那些画像,但并没有从中汲取到一丝喜悦和荣耀,只是目光怔怔地在看着。
快走出原武城的时候,因为靠近幽深的城洞,光线骤然昏暗了下来。
就像是一道浓重的阴影张开了深渊巨口,要将一切都啃噬和吞咽。
马七月小脸陡然间苍白如纸,眼中是一抹恐惧,搀紧着马保平胳膊的右手绞在一起,指甲都深深嵌入到了衣袖之中。
她抽噎着浓重的鼻音,脑中不断闪过一些可怕的片段,很快就控制不住情绪,蹲在地上崩溃大哭了起来,浑身冰冷止不住地发抖。
听到声响,人群里不少人都转了过来,但都是看了一眼后,就不忍再继续直视,又开始往前赶路。
一位年长的妇人则是叹了声后,靠近着拍了拍马七月的后背,轻声说道:“七月莫怕,都过去了,你姐六月会回来的。”
马保平拄着长拐,神情一瞬间又苍老了不少,没有血色的双唇干燥而枯裂,一言不发微微颤着。
宁阳看到这一幕则是有些困惑不解:“师兄,为何她的神情看上去不像是在伤心亲人消失,倒更像是在害怕什么。”
朝岁目光平静望去,双瞳里的银白剑影旋即亮起,只是在闪烁了一会儿后便又很快消失不见,而他也因此沉默了下来。
宁阳的境界尚低所以不清楚对方经历了什么,刑房的人连清风期都未至就更不必说。
至于临江府的监天司,朝岁并不知道负责此事的那两位监妖文士是否知晓其中原委,但是他在探查之下发现了一些细微的异样——在少女的体内正有一股纠缠不散的浓烈妖气。
而且和暴烈的妖毒不同,那股妖气正在散发着浓重的生命气息,滋养少女的身体同时还在不断和少女自身的血肉气息相融合。
这是一个被大妖侵犯过......绝望的人啊。
朝岁双眼低垂,在心里微微轻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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