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外围。
斜坡上有张藤椅,老人躺在这里,视线落在北方。
从这里看去,一览平川,能见天际尽头。
“要入冬了。”
清原来到他身后,说道:“部落里是该作些准备。”
“又入冬啦。”
老人笑了笑,并没有多么担忧。
清原往前走了两步,偏头看着这个老者。
这老人貌若古稀,实际上也是七十来岁,在北方各大部落里,都算是极为罕见的高寿。他并不是任何什么修行,也并不是什么位高权重之人,甚至也谈不上多么高深莫测。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但是在这个部落里,长者即为智者。
所以他是智者。
所以他在部落里有着极高的地位。
其实这种尊敬,在清原眼中,也不无道理。
活得久,见得多,也就识得广。
而这位部落的族老,也确实如此。
在他身上,有着许多清原所需要知晓的消息。
“其实每年到这个时候,老头子已经准备要让部落的人做好准备。”
老人忽然说道:“冬季一到,霜雪纷飞,部落里要有小半人死去,不是病死的,就是冻死的,还有少数是冬季难以狩猎,运气不好,又存不到食物,最后饿死的。其中以老人和孩童最多,身子骨毕竟不如青壮汉子。”
在这种北方的部落里,这冬季之中,要人命的原因太多,光是冬季里的食物,便是一大难题……先是狩猎不易,食物难得,而就算是储藏了食物的,也时常会因为食物存放太久,吃下之后,从而染病。
青壮汉子倒是身强体健,但是老人与小孩儿,便时常是在这种季节里死去。
尤其是孩子,乃是一个部落未来的根苗。
几乎每一个地处贫瘠的部落,都要受到这种困扰。
“我能活这么多年,倒是个稀罕事……其实中土那边以老人为重,奉行孝道,而在北方则是有些不同的。”
老人说道:“以往的时候,老人很多时候度不过冬季,偶尔染病或许也能要命,而最重要的是,绝大多数是老得已经走不动了,不能狩猎,不能耕种,只能吃饭而不能做事,算是无用。直到后来,我们被收入元蒙境内,所学的竟是效仿中土的孝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似我这样的,反而成了部落里的智者。”
清原默然不语。
“其实啊,在北边那个草原部落立国之前,我们都要受到冬季的威胁,在我年轻的时候……”
老人看了看清原一身中土的打扮,忽然笑了笑,说道:“每当这个时候,我们都会南下。”
北方部落之人南下,只有一个说法。
杀戮!
掠夺!
“从中土夺来的东西,会有很多,例如食物,例如药材,例如被褥,甚至还有女人……”老人说道:“这些堪称宝贝的东西,可以让一个部落在冬季时候死去的人,减少过半。”
为了自己部落的生存,去侵略中土。
去杀戮别人,来养活自己的部落。
而不去掠夺,会有许多人死在冬季里。
清原目光一凝,心中忽然沉重了几分,但没有接话,他对于这个部落以及眼前这个老者,都有几分猜测,而今日的事情,老人是第一次开口。
“以往中土在我们眼中,只算是猎物,像是你……若在几十年前有中土之人来到这里,早就不能活命了。”
老人吐出口气,说道:“不过后来草原那个部落,受到中土很多影响,元蒙立国之后,经过我们这里,去跟中土交易,行商往来,倒也改变了很多事情。直到后来,你们那位葛相……建起了那延绵而去的城墙,隔绝了北方与中土,于是我们这里成了北方的最角落,却又过不去中土,只算个边缘的贫瘠之地。”
“不过,哪怕是成了边缘之地,但草原那个帝国,倒也还是把我们当人看的。”
老人看向北方,吐出口气,说道:“入冬了,元蒙那边应该会送些东西过来,确保我们可以度过冬季……嗯,这些东西要比我年轻时去中土抢回来的,要多一些,而且不用流血……”
掠夺,本就是要流血。
被掠夺的,去掠夺的,都要流血,都要死人。
“其实啊,在我眼里,元蒙还是很好的。”
老人低声道:“至少,不用为生存而费心费力了,元蒙有着规矩,可以让我们不用担忧被其他部落吞并,也不用担心冬季来了要死很多人。”
“只不过,终究有人不知足啊。”
老人低声道:“以往的时候,一个弱小的部落,依附于一个强大的部落,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如今,我们列入了元蒙,成为了元蒙的子民,实际上也跟以往的依附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这些年轻人,总想着要反抗……”
关于这点,清原也同样清楚,毕竟以他的道行,这部落之中的许多事情,都瞒不过他。
“说到底……元蒙奉行中土的规矩,教导这些年轻人也是同样的念头,所以他们与我们这辈人不同。”
老人缓缓说道:“我们这辈人求的是生存,因此要去杀戮。而这些年轻人,如今在元蒙之下,只要肯做事,就能好好过日子,但他们或许是被中土的规矩影响了,终究不懂得知足,不久前……我听见了他们许多逆反的心思。”
“真是闲了啊……若是跟我们当初一样,哪里有什么空闲能够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老人吐出口气,说道:“这样的日子,其实对我们这一辈人来说,是很好很好的。但是他们不知足……可年轻人又是部落的根基,总不好清洗掉了。”
清原大约明白老人的意思。
部落里的年轻人,不服元蒙,想要脱离元蒙。
但经过困苦的老人,则想要在元蒙之下,安然度日。
“小小部落,妄图脱离元蒙,必定要招来屠戮的惨祸。”
老人说道:“我们当年打仗,是为了活命,他们这些年轻人不过是为了那点所谓的尊严意气……甚至谈不上有任何好处,只不过为了一点逆反的心思而已。”
清原微微皱眉,道:“你与我说这些,似是有了些什么想法?”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老人这般说着,按在藤椅上,缓缓起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