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谟哈哈一笑道:“李世民那小儿,哈哈,那小子确实有意思。与某还算相熟,早年在洛阳时他兄长李建成带他来见过某。
“当时年纪不大一个小儿,居然就敢与某等一道博戏,赌注还下得蛮大呢。呵,一别经年,这次听闻他会与父母同来蓟县,若有机会且带你一见。”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李昭压抑着心底激动,打了个哈哈,故作平常的道:“如此甚好,那便一言为定了。”
李世谟没继续这个话题,冲旁边亲兵招呼一声道:“取两张弓来,某与贤弟去城外驰猎一番!春来正好,那些猫了一冬的兔子都该出窝了!”
李昭讪笑道:“兄长,某不会射箭。”
李世谟不由分说的拽着他去一旁备好的马匹处,翻身上马飒然道:“某来教你!走,莫要扫了兴致!”
李昭只来得及让李宝回家报个平安,而后便扶了扶头顶幞头与李世谟带着四名亲兵驰出了蓟县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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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郎当真无事?”赵芸茹已不知是第几次追问李宝,匆忙回来的李宝却也只得不厌其烦的回禀。
他道:“回如夫人,大郎当真无事。此时他与李景大将军府上的二公子同去城外驰猎了,怕是要晚间才能回来。”
饶是已听了许多遍,可每多一次赵芸茹还是觉得安心不少。李昭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就属她担惊受怕最是严重。
此次李家东行行商虽然名义上是李昭这位长公子带队,可她作为家中的“如夫人”随行自然是要看顾好这位年轻气盛的“儿子”。
却不想,几次三番遇到麻烦反倒是这位“儿子”摆平了局面,而且三番两次又都让李昭陷入了险地之中。她是生怕李昭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有负夫君所托。听闻李昭确实没事,她便又长长松了口气。
李雪琪的关注点却不是在李昭的安危上,她早便从阿布古达的口中知道了李昭安然无恙。
她此时更关注的是:李昭此次外出到底又做成了什么大事,为何堂堂大将军府上的二公子会与他同去城外驰猎?
早先李昭带回的一封信交代:要家里去做通原代州司马冯孝慈的关系,李雪琪与赵芸茹自是照做了,可她还是不觉得单凭一个冯孝慈就能让李昭也成为李景大将军的座上宾,她们送给冯孝慈的礼物也并非多么贵重。
嗯,这其中阿兄一定还有其他的布置和动作,但我不清楚。等他回来,一定要让他说与我听!李雪琪暗地里攥了攥小巧的拳头,心底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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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县城南,负责运输粮食的役夫、粮车络绎不绝,延绵向南方几乎看不到尽头。
运送军粮的民夫们大多要去泸河、怀远二镇,自雍奴便折而向东,在蓟县其实看不到那真正的庞大人群。
可即便如此,负责向蓟县转运粮草的民夫队伍规模也已十分惊人了。
李世谟带着李昭一行沿着官道向南,寻了好些地方却也未发现适合驰猎的所在。
这让李世谟有些气恼道:“这民夫未免也太多了些,这般运粮哪里会容得兔子靠近,某等怕是要远离官道,去稍远处无人烟的地方试试运气才行。”
李昭此时并不太想跟在李世谟搞这种古代娱乐活动,但为了拉近关系他也自是不好拒绝,闻言自是附和。
不过言语对答时,他的视线却是在官道上络绎不绝的民夫间不断移动。
这些人衣着大多简陋,脚上蹬的多是草鞋,且磨损严重,有不少甚至已是赤脚而行。
向蓟县运送粮食的车辆多是独轮车,往往两人共推一辆,没有什么畜力借用。
也不知这些人都是打哪儿来的,这么一路行来,若是超过了两三百里那便当真是十足的苦差事。
但好在这些人算是幸运的,因为他们已算到了此行的终点。
李昭看到不远处有一批隋朝官吏在路边撑起了棚子,有更大的车架和称量的器具摆放在侧,着随行民夫前往点验。
而在押运的民夫后面,李昭又发现了一大堆队列整齐的隋军。
这些隋军俱都穿着土黄色的军衣,盔甲却未像影视剧一样随身穿着,而是捆扎起来用长矛挑在肩上,逶迤而行远远而来却步履撼地。
李世谟也发现了这批隋军,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讶异道:“这些不像是中原人士,倒像是岭南那边的土著。莫非是岭南征发的排镩手居然先到了?”
岭南?我去,这时候该是指广东广西地界吧?这地方都要征兵打高句丽?这特么真的是跨越整个中国了!杨广先生,你打仗不考虑成本的么喂!
李昭暗自震惊着,李世谟却已打马向前,打算寻个队正验证下自己的猜测。
李昭刚要随行,却忽然发现不远处的交粮点似出了些纠纷。他有些好奇的凑近了去。
只见一名吏员手里攥着一把糙米,对负责押运的两个民夫道:“你们送来的米这么糙,是给人吃的么?自己来看看,这么糙硬的米给牲口都不一定吃得动,你们这是当朝廷征粮如儿戏不成?”
两个押运的汉子闻言大惧,慌忙跪伏下去告饶道:“官爷,官爷!这米便是某等自种的,也是某等自吃的啊!去岁某乡人众都被征发要去修渠,连妇女都被征走了!
“这粮是顾看的少,也收割的早了,可不如此不行啊,那修渠劳役某等也是必须要做的。还请官爷通融一二,这实已是某等所能拿出最好的粮食了!”
“少说废话!”
吏员将那把糙米丢到地上,见那民夫下意识想捡便又补上了一脚踩得粉碎,而后道:“征粮令上写的清楚,这要的是米不是给牲畜的饲料。
“某为人心善,也替你们想想办法,这车饲料便算半车米,勉强入库吧。可剩下的半车你们得自己籴了,不然这帐可平不了。”
“半车!?”
两个民夫惊得差点跳起来,其中一个颤巍巍的指着车上米袋道:“官爷,这一车可足有三石,半车便是一石五斗,某等转运至此已花了近两月时间,现在……现在某等如何再运得来,又如何籴的起啊?”
官吏挠挠头,一时间也有些于心不忍。看着跪倒在地的民夫一时恻隐,也有些觉得自己做派过分了些,赶忙去与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官员请示。
但片刻后那官员似喝骂了他两句,而后吏员便灰头土脸的回来,摸了摸鼻子转过头冲着民夫声色俱厉地喝骂道:“老子便不该做这滥好人!看到没,某替你们说话都被上官呵斥了!
“就是一石五斗,尔等还有一月时间,一月时间要么运来好米入库,要么就自籴了补偿,否则便记尔等个逃征之罪!”
两个民夫对视一眼同时瘫坐在地,一时间心灰若死。
而在他们身后,更多的民夫听到或见到了两人的下场也都各自脸色惨白,互相间急切的交头接耳或是嗡嗡议论。
李昭看得出,某些人的眼中偶尔会显出些锐利的光芒,那些人大多身强体健。
而那翘脚坐在阴凉处的隋朝官员还是依旧老神在在,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正当李昭观察的档口,李世谟自稍远处骑马过来,看了一眼道:“莫要打量这些民夫了,平头小民有何可看的?
“某与你说,那来的兵卒确是岭南排镩手!与北方军士不同,那岭南排镩手列阵时一手持矛一手却是要持盾的!他们的盾牌有及胸高矮,此时在后军的戎车里载着。
“嘿,真想不出他们结阵迎敌是要怎样,莫不是似刀牌手一般结列墙阵?某与你说,不止岭南,江淮以南还征发了万余水手、三万余弩手。
“东吴劲弩可是名不虚传,这次战时怕是能一饱眼福了!诶?贤弟,你在想什么?”
看着眼前一脸笑容的李世谟,李昭也收了心中忧虑,放下背后那些民夫们的命运哈哈一笑道:“某刚刚只是在想,若是北边长矛阵与这岭南排镩手结阵对攻,到底谁更强些……”
“哈哈,某也好奇!将来或许可央某父着人操练一番,看个清楚!走,那边有一道野岭,可供驰猎,据说有些过冬的兔子,某等且去碰碰运气,也让你一睹某之射术!”言罢,李世谟立刻打马而行,整个人依旧显得阳光、潇洒。
李昭则只是侧脸看向连绵不绝的人群,其中有兵士、有民夫,他们很多人已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似乎也做出了抉择。
而有些人还在犹豫或许也不知该怎么做出抉择他们还有哪些选项,而更多人却仍旧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依着朝廷的命令向北,之后再聚集向东,至于命运……
李昭只是静静看了会儿,在阳光的映照下,他半张脸是阳光,半张脸却布满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