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低声喝道：“坐到书案前去！”

严世蕃停住了脚步，只好走到书案前一屁股坐了下来。

严嵩：“拿起笔，我说，你写。”

严世蕃拿起了笔，心里还在乱着，远远地望着严嵩。

“臣用佞人，故请罪……”

严世蕃愣住了：“爹要请罪？”

严嵩闭着眼道：“向陛下请罪！”

严世蕃将笔慢慢搁下了：“爹，儿子真不知道您怎么就这么纠结这等小事，不就二百万两银子，给陛下赔什么罪？大不了过几天送到宫里不就行了。”

严嵩倏地睁开了眼，直射向严世蕃：“你信不信，若你爹不写这封请罪书，你和鄢懋卿立马会成为清流的攻击对象，而且这次我都保不了你！”

“你派鄢懋卿巡盐，你给了陛下一百万两，国库二百万两，你和鄢懋卿拿走二百万两？！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你难道不知道，在陛下眼中，这都是他的银子！”

“你平时从百官手上取银子，我就不说什么了，你怎么就敢和陛下抢银子？”

严嵩一口气说完，接着冷冷地看着严世蕃。

他已经意识到了危险，作为二十年的首辅，他很清楚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

陛下派其他人都巡不到银子，严世蕃派鄢懋卿便能巡到，这已经够让嘉靖生气了，他们竟然还敢分船！这简直是火上浇油！

严世蕃一口气被堵在喉头，生生地咽了下去，鄢懋卿则脸色惨白，连忙跪下叩头道：“请阁……爹救命！”

严嵩看着跪在他脚下的鄢懋卿，面色不动，对着严世蕃喝道：“拿出你写青词那些小本事，就说自己糊涂，用人不当，稍后便把银子全部送至宫中，全都用我的口吻写。”

严世蕃这才认真了，慢慢又拿起了笔写下这封请罪书。

看着严世蕃把笔放在笔架上，严嵩又开口道：“把那两船银子送到宫中的时候，你和鄢懋卿再多往上增一倍出去。”

不等严世蕃反应，鄢懋卿当即傻了眼，随后哭嚎道：“爹啊，儿子那艘船上有一百万两银子，这……这再拿出来一百万两，儿子哪能拿的出啊！”

“拿不出来银子？难道你要把你颈上人头拿出去么？”刚才静下心好好写请罪书的严世蕃倒是已经反应过来这次错在了哪。

和皇上抢银子，那不就是打着灯笼拾粪——找死（屎）么！

听到一直支持自己的小阁老都这么说，鄢懋卿立马住了嘴。

“不过，爹，这次算儿子认栽，以后也会注意，不过你这封请罪书可是把景卿架在了火上，他好歹跟了您这么多年，要不然想个法子捞他一把吧。”

严世蕃这话一出，鄢懋卿赶紧抬起头感激的看着他。

严嵩抚了把胡子，想起鄢懋卿刚才给他找的昆班，心里一软缓缓道：“遵你的旨，我这就拿着这封请罪书去趟宫里。”

说完起身，罗文龙刚搀着他的左手，鄢懋卿也利索的爬起来，搀着他的右手。

严世蕃前面把门打开，随后招呼长随提着灯笼——几人在书房呆了大半天，现在已经是酉时末，换作现代便是七点。

现在是冬季，北京城天黑的早，这才需要掌灯。

到了马车前，严世蕃让长随把轿帘掀开，自己扶着严嵩上了轿子，又和严嵩低声说了两句话这才下轿。

鄢懋卿看着轿子一晃一晃的朝西走，直到顶上上下摇晃的灯笼也看不到，这才对着严世蕃诚惶诚恐道：“东楼兄，我这可怎么办啊？”

严世蕃看着鄢懋卿一副吓破了胆的样子，刚想嘲笑一番，可记起今天严嵩说的这些话，稍微收了点性子，脸上挤出来点儿笑容，拍了拍鄢懋卿的肩膀安慰道：“爹说了，过了今晚，京城你怕是待不了多久了。”

鄢懋卿心里一个哆嗦，挂着哭丧脸连忙问道：“东楼，我被流放三千里还是贬谪到边疆了？”

“哈哈哈，莫要慌张，景卿兄，说不定这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呐！”严世蕃笑了两声，他的嗓门大，笑声在黑夜里不显的爽朗，倒是显得有些阴恻。

“嗯？”鄢懋卿疑惑的看着严世蕃，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去广州，市舶司，接替提司杨世芳。”严世蕃继续笑着说。

“岭南啊……”鄢懋卿面露苦涩。

历史上的岭南，一般指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大庾岭这由东到西“五岭”以南广大地区，原是古越族居住的“百越之地”。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这里被不少人视为不毛之地。

那里素来以环境恶劣而闻名于后世，所以，这里也自然而然成为了历代王朝流放犯人的地方，唐宋两朝最喜欢将犯人流放到这里。

即便是现在，岭南地区也被北方人视为蛮夷之地。

鄢懋卿是丰城人，离大庾岭客家族不远，自小便听着客家各种鬼故事长大的，而且听说那群人茹毛饮血，生活的和野人一般，这才能在瘴气横行的大山里生活。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不想去广州。

严世蕃看出他的想法，淡淡道：“今年市舶司大概能挣二百万两银子，明年势头势必会更好，而且这对陛下来说不是节流，而是开源，只要你做好了，总有一天能重新回来。”

“二百万两？我刚出京的时候不是听说那边一个月才十万两税银？就这么几个月能翻上十倍？”

鄢懋卿六月出京，当时广州市舶司刚开始步入正轨，一个月也就几十万两银子的收入，看似不少，不过对朝内某些一直关注着市舶司的人来讲，收上来的银子远没有达到预期。

而这两个月的消息，也不可能有人专门跑到浙江告诉他，所以鄢懋卿并不知晓，当下的市舶司已经成了严世蕃眼中的香饽饽。

严世蕃转过身，带着罗文龙和鄢懋卿回到严府，他边走边讲：“对，我估计，明年一年，市舶司保底能收五百万两银子，你这次去，前面给我好好做，超过这个数字的咱们想办法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