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凌恒在一旁继续侃侃而谈:“更重要的是,在工人不主动离开的情况下,每一个岗位的工人是固定的,他们只需要根据工作岗位去完成他们的工作内容即可。”
“按照操作程序去安排工人,从布匹到最终的上色,每个步骤都有专门的人做专门的事儿,以流程为本、保证流程本身的顺畅和效率。”
范凌恒的这套理论放在后世,恐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流水线式生产,自1913年4月1日出现在美利坚的福特汽车工厂后,一直延续至范凌恒重生前,在固定生产线上,没有其他任何生产模式可以替代这种模式。
但出现在这个时代,不啻于向这个地下落后的生产关系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声音。
当然,这种模式有好有坏。
好的是它的确是工厂生产线上的效率之王,差的是这种生产方式只适用于单一化产品,而且会对工人们的身心带来一些不良后果——任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干一件对个人成长毫无帮助,只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的工作时,都会烦恼。
不过这点儿不良后果放在当下的大明,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因为在这个人吃人的时代,能填饱肚子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的人
“好,好,好,老子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你这是暗含了天地哲理、圣人之道啊!”赵德锦毫不吝啬的夸奖道。
刚才范氏工厂里,每个人分工明确、生产效率奇高,看着一匹匹纱从这个车间像流水般流入下一个车间,下一个车间又产出一匹匹棉布,确实震撼了这位右参政大人。
“听说你在浙江组建了一个棉布联盟?”赵德锦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突然转移话题道。
“额……此乃下官的游戏之作,当不得真、当不得真。”范凌恒尴尬道。
“哈哈,不要紧张,我听荆川兄说,你把你的纺纱机都卖给浙江那群布商了?”赵德锦继续追问道。
范凌恒这下反应过来,这名右参政大人怕是盯上了纺纱机,于是连忙接口道:“大人,若是不嫌弃,我愿把纺纱机双手奉上。”
于情于理,赵德锦帮助自己和范氏脱离危难,便是把这纺纱机顺水推舟送出去也无碍。
赵德锦摆了摆手:“我与荆川兄年龄情同手足,私底下,你喊我先生即可,不用这么正式。”
范凌恒乖乖作了声好,喊了声先生。
赵德锦继续道:“我还没有下作到侵占你这少年的功劳,我想说的是,既然你能在浙江一地组建联盟,把技术传出去,那能不能在广东省内做些同样的事情。”
“你也知道,咱们广东琼海一带盛产棉花,每年都有大量的棉花向浙江那边流去,若是咱们广东能把这些棉花全都生产成布匹。那对于广东的百姓来讲,是造福的事啊!”
赵德锦的建议正中范凌恒的下怀,于是他很快便应承下来。
两人相聊甚欢,赵德锦提出要让他在广州与织造局一起兴办新型工厂,范凌恒直接建议道:“先生,我对于新的工厂选址有个要求。”
“嗯?”
“我想寻一处河流处作为广州工厂的制造地。”
“河流?广州城内最不缺的便是河,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你要在河边建厂么?”赵德锦百思不得其解,好奇道。
范凌恒点了点头,抛下一个更重磅的消息:“不瞒先生,我还有在研制的水力织布机,这等织布机比现在的脚踏织布机效率能提高四十倍!”
“什么?此话当真?”这句话一说,不仅赵德锦,就连一边的随从都停下了脚步,怔怔的看着范凌恒。
“千真万确!”范凌恒重重的点了点头。
范凌恒所说的便是工业革命时期,由埃德蒙·卡特赖特发明的水利织布机,无需使用蒸汽机,利用水流的动力便可提升织布机的效率。
赵德锦深深看了眼范凌恒,沉声道:“我答应你。”
范凌恒连忙感谢,赵德锦摆了摆手:“先不要着急谢,我问你,你可读过《左传》?”
“嗯。”
“那你可记得《左传》中关于虞国国君虞公和虞叔的故事?”
瞬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八个大字在范凌恒眼前一闪而过。
赵德锦看着范凌恒的表情,知道他已经明白此中道理,挥了挥手让随从离开身边,随后开口解释道:“你这等技术,随便给个人都能让他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你要知道,有些人会凭着手里的权势,为所欲为,只要是看中了的,就必定巧取豪夺,占为己有。”
“先生说的是?”范凌恒疑惑道。
“织造局和严党。”赵德锦沉声道:“你这相当于原本只能生产一个铜板的人,在同样的时间里能生产四十个铜钱。反过来说,便是之前需要四十个人干的活,现在只需要一个人,所以一旦落入有人心眼里,他们会把这些机器占为己有,到时候国内所有的棉布价格恐怕都是由他说了算。”
范凌恒去了杭州后有唐顺之作为后台,再加上胡宗宪对他另眼相看,所以做事一直顺风顺水,被赵德锦这么一提醒,发现自己确实已深处危机之中。
特别是织造局,虽然织造局会委任郎中一职,但织造局的长官可是宦官!
外派的织造局长官可是直接从内廷十二监中选出来的。
嘉靖时期,宦官的权利不大,嘉靖可以牢牢地掌控内廷十二监。
这就代表着,织造局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嘉靖,而这个织造宫廷所需丝织品的衙门,实质上是为了给皇帝搞银子设立的。
大明最贪婪的人是谁?
答案只有一个,那便是皇帝。
想明白这个道理,再想到自己在杭州的所作所为,范凌恒身上瞬间冒出一身冷汗。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之前在杭州的时候胡宗宪、唐顺之等人帮他把这些给遮掩了下来,但没有直接告诉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