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范氏子弟纷纷围了上来。
有几个差役吞了吞口水,副班头上前轻声道:“班头,要不然就先把这几个人抓过去,也好给新来的李县令交差,这儿毕竟是范氏的地盘。”
班头狞笑了下,他除了接受了李县令的指令,还私下得了盛家的应允,正好潮阳的主簿年龄大了,只要事儿办的漂亮,今年他从吏员变成官员也不是没可能。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班头想到主簿,心一横,对着范清儒道:“范老爷,你这些人都犯了《大明律》,我全部要拿回去!你若拦我,那便是阻碍公务!到时候就是你的举人身份怕也是保不住你。”
“放你娘的屁,这些都是从临近遭倭寇的地方来的流民,我范氏好心收留他们,怎么还就犯了《大明律》了?”
范二瞪着那班头,怒不可遏道。
突然,范清儒抬手阻止了他,然后范二竟然见范清儒缓缓从袖子里摸出几张银票递了过去!
周边人群瞬间骚动起来,范清儒作为一家之主,不站出来为村民主持公道,怎么还双手奉上银票?
“清儒?你这是作甚?!”范二看不过去,一把抓住自己侄子肩膀。
“放手!”
“不放!”
范清儒扭过头,眼神充血,脸色铁青,沉声低吼道:“二叔,难道你想让我范氏面临灭顶之灾么??”
这一下,显示出范氏族长该有的威严,再加上言语的严重程度,范二不禁松开了手。
“你去让周边的人都散了。”范清儒交代道。
“好!”范二虽然性格直了点,但范清儒这等模样,他也明白了自家怕是确实被人拿了把柄。
“散了,散了,都散了去。”
伴随着范二的声音,范清儒走到班头面前,望了一眼被铁链锁住的作坊工人,把银票递了过去道:“能放过他们么?”
班头扫了眼,是广州金铺的票子,少说也有四百余两,他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银票上移开。
“范老爷,这是李县令亲自安排下来的,你别让我作难,让身后那两人跟着我回去。”是银子重要还是前途重要,孰轻孰重班头还是能拎得清的。
范清儒见班头不接银票,再想到范二说的捕快们去了莲花峰,心中明白,这是盛家的反击。
使用的流民没有路引便要被杖八十且遣返原籍,范氏现在有一半以上人手都是依靠的流民,班头今天这么一闹,虽然只是抓了几个人,但消息传出去后,怕是大多数流民都会考虑离开这里。
毕竟杖八十可是真的能打死人的。
而且就如班头所说,这事儿他还没办法出面,如果出面阻拦了,那便是妨碍差役公务,这又牵扯到另外的罪名。
为了家族和为了良知,他选择了前者,悄然侧了侧身子。
范清儒怎么说也是举人出身,虽然没有为官,但也是有功名在身,再加上范氏族长的身份,在班头和众差役眼中,自是算潮阳县内的大人物。
大人物之间的事情便是由大人物之间来处理,盛家和范家怎么争不碍他的事儿,班头只是把自己手头的工作做好罢了。
所以,见范清儒退让,他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挥了挥手让人绕过去,把两个妇人拿了去。
底下的差役一拥而上,有几个过分的更是借着搜身的名义,上下其手,把妇人的衣服都撕扯开来。
“李班头,只是两个女人而已,没必要这样吧。”范清儒皱着眉头,低声说道。
“范老爷,咱弟兄按常例搜个身,怕她们身怀利器而已。”李班头站在原地,似笑非笑。
范清儒把目光挪到一旁,见范二和几个年轻人握紧了拳头,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要上前来。
可……家族为大啊!
范清儒不忍的闭上眼。
谁知他刚闭上眼,一声静街号炮便在范家村炸响。
范清儒茫然睁开眼,只见队穿着红色号衣的官差,敲着开道锣、打着风宪回避牌,浩浩荡荡从村口方向而来。
先有两队共二百人的卫士,穿着鲜亮甲胄,手持明晃晃的长枪在前面开路,后面又跟着一百兵士,打着刺绣绘画的各色旗帜,木雕铁打金装银饰的各样仪仗,以及回避、肃静、官衔牌、铁链、木棍、乌鞘鞭,一对又一对……过了好一会,才见到一柄题衔大乌扇,一张三檐大黄伞儿,罩着一顶八抬大轿缓缓过来。
范清儒看那蓝呢官轿乃是银顶,说明轿子里的大人,至少是位三品官。
李班头也傻了眼,他虽然不知道来者何人,但这么声势浩大的场面,想必是哪位大人来到了范家村。
“广州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赵德锦在此,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长随高唱一声,掀开了轿帘,下来一位头戴乌纱官帽,身穿绯红官袍,胸前补着獬豸的高官。
广东宣布政使司,长官为左布政使,副官为右布政使,左右参议分守各道,并分管粮储、屯田、军务、驿传、水利、抚名等事。
范氏宗祠前鸦雀无声,这位左参政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那里,身着丝绸,微微颤抖的范清儒。
李班头堆出笑来,屈下一条腿行了个半礼:“参见老爷。”
“这是什么情况?”右参政赵德锦皱起眉头。
“回大人,这些是没有路引的流民,堂尊让我等来抓捕流民送回衙门羁押。”班头口风转的极快,直接说是县令安排的。
“为什么此地会有流民?”赵德锦继续问道。
“大人,我是范氏族长范清儒,流民是从揭阳和福建那边而来,由于东南几个县前些时日遭了倭寇,这些人都是逃难而来,我范氏好心收留了他们。他们在我们的作坊内做工,范氏给他们发工钱,也算是行了善事。可今日不知为何……”
范清儒不知道左参政为什么会来范家村,但看来似乎并无恶意,连忙上前解释道。
“是这样么?”赵德锦扭头看着班头。
“是……是……”
赵德锦看着班头。
“跪下。”他的声音不高,但威严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