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凌恒前方带路,杨世芳后面跟着,最后是杨清曦,三人下山路上一路无言。
待下了山,出行的同伴大多已经离开,范凌恒加快几步,找到自家马车便要离开,还没等交代车夫,另一辆车上的杨世芳挑开帘子,露出铁青色的脸嘱咐道:“你莫要回布行,先来杨府一趟。”
范凌恒看着放下的帘子在寒风中摇摇晃晃,就像自己现在的心情一般复杂交错,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跟着前方马车,他们去哪你去哪。”
说完靠在椅背上,一副怅然的样子。
就这样,怀着忐忑不安的范凌恒生平第一次踏入了杨府的大门。
刚到府中,连杨清曦面都没见到,他便被杨世芳派丫鬟领到偏厅坐了下来,这会儿没有手表也没有时钟,丫鬟把他领进来后便离开了这里,连杯热茶都没上。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特别是范凌恒刚做出点儿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离经叛道的事情……
设身处地想一想,自己如果之前有个从小到大精心呵护的女儿,忽然有一天带回来了一个染着黄毛的,穿着紧身衣和豆豆鞋的精神小伙,然后女儿对你说:‘爸我怀了他的孩子’,还没等你做出反应,小伙当场给你摇了段花手,摇完又用手夹下嘴里叼着烟,对你道:‘我的鬼火停门口安全吗’。
范凌恒觉得自己不把他当场打死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刚才在一线天内范凌恒和杨清曦这种行为,在后世看来不算什么,但在这个男女之防甚严的时代,他的形象怕是也和黄毛鬼火少年差不多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窗外有道身影,偷偷摸摸的透过一处破损的窗纸打量着他。
“诶,诶,相公,我看这范凌恒还挺顺眼的,你怎么把他一直晾在这儿,也不去陪人家说说话~”杨母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说完还推了把杨世芳。
杨世芳嘴角抽了下,看着内当家的,决定还是不把吴山上他看到的那一幕告诉杨母了,否则他怕杨母拎着扫帚把范凌恒撵出家门……
毕竟他家娘子是湖广省黄州人,那河东狮吼这词就是说的黄州悍妇……这可不是他创出来的,人苏东坡的经历在那摆着呢。
“嗯,我这就去见他,你去陪一陪曦儿吧。”杨世芳犹豫了下劝道。
“你可好好待人家啊,如果两小儿互相有意,可要让他家赶紧派媒人过来。”杨母走之前特意交代道,毕竟杨清曦过了年虚岁十八,也是到了该婚嫁的年龄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虽然杨母是一片好意,杨世芳也能理解,不过想到自己养了十几年的花儿就被里面那头猪给啃了,不免心情不佳。
待杨母身影远去,他重新整了整衣冠,这才推门而入。
范凌恒听到动静,见是杨知县来了,忙正襟危坐,一脸正经的表情。
这与他往日在自家先生面前的表现迥然不同,看的杨知县暗自好笑,可面上一副冰冷的表情道:“你可知我邀你来杨府是为了什么?”
范凌恒点了点头。
杨世芳单手抚须眯起眼睛道:“那你说,你以后该怎么办?”
范凌恒看着杨世芳,不知自家先生打的什么主意……虽然看起来这么生气,不过好歹没把自己浸猪笼来着……
听闻这年头女人和男人手相互碰一下两人都得成亲,自己刚才……这可不能耽误人家清白,再加上两人互有好感,成亲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嘛。
“呃……先生,要不我找家里说个媒?”范凌恒看着杨世芳,小心翼翼,满目真诚。
虽然突兀,不过这倒是符合当下的婚介模式,杨世芳虽然依旧脸色不善,但心中努力被这句话化解了大半。
“你是什么时候和曦儿有联系的?是不是我让你把她护送回家的时候?”
“这倒不是,在那之前我和清曦已见过一次面。”范凌恒这会儿少了几分平日的机灵劲儿,老老实实交代道。
这话瞬间让杨世芳手下动作为之一顿,怎么着?这两人竟然在潮阳就有了儿女私情?
范凌恒见状连忙解释道:“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当时第一次是七夕日,在河边……”
“回杭州途中是在义乌那一次,和戚参将……”
“后来是在杭州诗会……有那嚣张跋扈之辈找弟子麻烦,也是清曦挺身而出……”
随着范凌恒的解释,两人间的关系倒让杨世芳安心下来,听到范凌恒在诗会说作了六首诗词,不由皮笑肉不笑道:“你漏了吧,应该是七首,最后一首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这句话让范凌恒老脸一红,这是他当时特意写给杨清曦的,没想到竟被杨世芳当面抓包。
他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在那傻笑道:“呵呵……呵呵……”
杨世芳见状也不再多问,长叹一声道:“你站起身。”
范凌恒照做。
“一晃大半年过去,之前那个瘦弱的小男孩儿又长高了不少啊……”杨世芳看着越发身形越发鹤立鸡群的范凌恒不禁感慨道。
十六岁的年龄,对大多数男孩儿来讲,是一个长身高的年龄,范凌恒自然也不例外,之前他大概六尺不到,前几日拿着营造尺测量身高,已然突破六尺(183cm)。
“坐下吧,你现在学业如何了?”
“回先生,弟子现在依旧每日三篇八股文,笔耕不辍,而且唐先生不愧是咱大明顶尖学问大家,他教授弟子‘以古文为时文,融液经史,使题之义蕴,隐显曲畅’,除日益衰颓的时文外,他又让学生学习了大量古文,将古文谋篇布局的种种方法移植进入八股文,又教授弟子音律音韵,现在弟子所做文章当比半年前大有进步。”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唐先生在时文一道又有所精进,论当世时文,怕也只有王鏊等前人能与先生相提并论了。”杨世芳感慨一番,随后问道:“那你对明年童试可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