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叹了口气,“忙,忙点好啊。”
“坐吧,上次说到哪了?”
霍去病愣了一下,先生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上次说到通货膨胀了。”
“先生,我有一问不解,为什么总是苦一苦百姓呢?难道就不能向三公九卿王公贵胄们加税吗?”
霍去病很纯真的问道:“我家就有很多钱,捐出来一些给朝廷也不会怎么样。”
一听这话,高阳顿时高看了他一眼,这小子这么有觉悟吗?
这种傻小子,天底下不多了啊。
“你的想法很好,就是单纯了点。”
“皇帝需要你们这些权贵的支持,非但不会让你们出钱,反而还会赏赐你们。”
“当然,前提是你们要发挥作用,为皇帝出力。”
霍去病噢了一声,接着问道:“那如果没有发挥作用,没有出力的呢?”
高阳笑了笑,“那就得出钱了,而且一旦犯错轻则罚钱,重则剥夺官爵!”
“狗皇帝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不过皇帝与权贵之间也并非从属关系,而是一种合作、博弈的关系,刘彻虽然是皇帝,但也不能做的太过分。”
“否则的话...”
霍去病呼吸急促,追问道:“否则会怎么样?”
“否则就会阳奉阴违,抗命不遵!”
暗室里,刘彻坐在胡床上突然睁开了眼,他的眸子中闪过一抹霸气,阳奉阴违抗命不遵?他们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一旁的卫青眼皮狂跳几下,这小子这么敢说的吗?
刘彻呵呵一笑,脸色淡然道:“哼哼,朕会怕?不论是布衣百姓,还是王侯公卿,在朕面前都是一样!”
“关东诸王年年上疏请求削减酌金,朕年年不允,以至于关东诸侯王怨朕颇深。”
“朕对自己的亲族尚且如此,又何况是外人?”
这话确实不假,三年前也就是元朔二年他就听从了主父偃的建议颁布推恩令,规定诸侯王死后由嫡长子继承王位。
而其他子嗣则可以分得诸侯王的土地,是为推恩。
这些诸侯王每年的酌金,也就是每年宗庙祭祀用的黄金也是逐年增加,以至于早年间个个富裕的诸侯国,有些甚至不如长安的公卿了!
当然,这主要是针对关东诸侯王们的手段,目的是削弱他们的力量,剪除中央朝廷的威胁。
牢房这边,霍去病被高阳这话吓了一跳,臣子能对皇帝抗命不遵?这是真的?
“先生是不是有些言过了?陛下可是天子,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天子!”
高阳摇了摇头,让霍去病凑过来说道:“天子?天子亦是人!”
“别看现在皇权强大,那些大臣权贵只能匍匐在刘彻脚下,再过个百十年,大汉天子也要任人摆布!”
什么?大汉天子任人摆布?!
霍去病瞪大了眼睛,价值被冲击到破碎,如神一般的天子也会有这样的遭遇?
刘彻更是骤然而起,目光一变。
牢房内。
高阳看他这幅模样,不禁为他解释起来。
“所谓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战乱之时,谁能掌控最强最多的军队,谁就能成为天子,之后便是通过宣传引导,在人们心中根植下天子神圣的印象。”
“如此,就能减少维持统治的成本,但这也需要贤君的维护,若是碰到一个暴君,则会不断瓦解这种印象。”
“或者是随着时间推移,国内矛盾增加,权贵尾大不掉,都会让皇帝不断失去权力和威信。”
“一旦到达一个阈值,就会出现权臣把持朝政,皇帝沦为傀儡的情况!”
“甚至是皇帝被迫禅位于权臣,也不是没有可能。”
坐在胡床上的刘彻坐不住了,他一把抓住胡床把手,青筋暴起,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这句话毫无疑问是正确的。
但是在刘彻看来,这简直就是直戳心窝子的话!
“呼哧!呼哧!”
刘彻喘了喘粗气,想着高阳描述的这种情况,心情逐渐沉重起来。
“矛盾增加,权贵强势?权臣把持朝政的话,战国诸侯比比皆是,三家分晋,田氏代齐也是前车之鉴。”
“不过,此子怎么就敢如此肯定大汉也会发生这种事?”
刘彻平复着心情,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在等高阳的答案!
霍去病抹了一把汗看向高阳:“真有先生说的这么严重?”
高阳摊了摊手:“皇帝这个位子太特殊了,就算没有其他任何问题,可皇帝本人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譬如皇帝如果连续几代都活不长呢?二三十岁就嗝屁,然后留下个十几岁甚至只有几岁的小皇帝。”
“一次或许没什么,那两次呢?三次呢?”
高阳摇摇头,指出问题关键:“你无法保证每一代皇帝都是贤明的君主,而且刚开始贤明不代表一直贤明。”
“每一次皇帝的失能,就是给有心人可乘之机。”
“汉高祖时期,关东诸侯个个拥兵自重,连城上百,但人家有那个能力处理,现在大汉没有了这些威胁,难道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没有能力的皇帝就算有再好的局面,也能玩砸!”
说到这里,高阳停顿了一下,想到了一个有趣的话题。
“秦朝建立,吸取了周天子大封诸侯导致失去权力,进而沦为吉祥物的教训,所以推行了郡县制,不设一个诸侯王。”
“大汉建立,则是吸取了秦朝的教训,广设诸侯,而且是同姓诸侯!”
“结果呢?七国之乱爆发,关东诸侯虽然没有全部废除,但是遭到削弱,刘彻更是推出了推恩令,彻底将诸侯王反叛的土壤铲除。”
霍去病闻言眉头一皱,问道:“难道这不对吗?这是避免再次发生七国之乱那样的事!”
高阳拍了拍手,“对,当然对!”
“不过这是从现在看!”
“推恩令将诸侯王的威胁消除了,但是代价呢?”
“诸侯王的威胁是没了,那么其他的威胁呢?”
高阳一脸饱含深意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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