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平康坊内。

一家青楼内，几个小厮把一个穿着破旧披头散发的邋遢壮年男人推出了大门。

男人摔倒的时候，还不忘护着怀里的酒壶。

“宇文留卑，你又想来吃白食？也不睁大眼睛看看我们红玉楼是你个下三滥能来的吗？”美妇人一手反手掐腰，一手指指点点，涂满胭脂的整张脸上，哪怕是一个毛细孔里面都写满了厌恶。

青楼酒肆最讨厌的就是宇文留卑这种人，兜里钱没几个钱，还整天出来装大爷喝花酒。

宇文留卑扶着身旁的栏杆站了起来，浑身上下写满了落魄两个字，可唯独脸上却是无比的发扬蹈厉。

“整座长安城都是，都是我们宇文家建造的，没有，没有我们宇文家，哪有你个老娼妓今天？老子，老子来你们红玉楼，是你们蓬荜生辉，懂不懂啊？”宇文留卑指着美妇人呵斥道。

他明显是酒喝多了，说话有点含糊不清。

可只要他一张嘴，那美妇人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这种说辞，宇文留卑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美妇人双手往胸前一抱：“老娘倒要看看，没了你宇文留卑，长安城是不是就要变天了？给老娘好好教训教训他，把他扔平康坊大门外去！”

此时已经天黑，长安城已经宵禁，外面各条大街上都有武侯巡逻。

这个时间敢在长安城外走动的，都是天潢贵胄。

像宇文留卑这种落魄户若是被武侯逮住了，免不了一顿毒打。

就是把宇文留卑打死了，那也是宇文留卑活该。

“你个老娼妓，敢打老子？还敢把老子扔外面大街？有本事你，你试试！”

宇文留卑嘴巴很硬，但实际上已经开始害怕了。

被扔到外面去，这可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他早就没了官身，就算有武侯认出了他的身份，也未必会给他脸面。

“给老娘打！打死了算老娘的！”美妇人哪里会怕宇文留卑？

既然你想找打，那就成全你。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看看你明天还敢不敢来红玉楼找不痛快。

若是把他扔到场外面，真被武侯打死了，反倒省事了。

就在小厮要上前动手的时候，传来一道淡然的声音。

“住手。”

一辆马车停住，高审行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走到宇文留卑面前，拱手行了一礼。

“这不是宇文兄吗？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喝酒？”高审行笑道。

宇文留卑刚刚被美妇人一吓，酒劲已经清醒了过来。

看到高审行，宇文留卑心中就不是滋味儿。

他们宇文家，当年何其风光？

在前朝的时候，他祖父宇文恺可是文帝和炀帝身边的宠臣，可以说是走哪都带着。

他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聪明伶俐，不管他祖父教他什么，一遍就能学会，深受祖父宇文恺的喜爱。

可他父亲一番作死，投到王世充门下之后谋反未遂，结果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而他也不过是侥幸捡回来一条命而已。

原本他也应该像高审行这样的勋贵子弟一般，锦衣玉食。

到他这个年纪，少说已经混到正五品的职位了。

所以每每看到高审行这样的勋贵子弟，宇文留卑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心中就会产生一股极大的反差。

天道不公啊！

“怎么，看我笑话？”宇文留卑冷冷说道。

高审行可没兴趣看宇文留卑的笑话，若非现在宇文留卑是他唯一能用的人才，他才懒得管宇文留卑挨揍，甚至都懒得看一眼。

“宇文兄玩笑了不是？兄台名门之后，谁敢看您的笑话？”高审行淡淡的笑道。

“哼。”宇文留卑冷哼一声。

高审行扭头看向那美妇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露出一丝阴沉。

他之所以要亲自来搞定宇文留卑，而不是往长孙冲来，自然是因为长孙冲太年轻了。

要拿捏人心，尤其是拿捏宇文留卑这种极度自负的人，虽然不算难。但要他服服帖帖，还是需要费一点功夫的。

那美妇人见高审行笑容无比阴沉，心中一寒。

“道歉。”高审行说道，语气淡然，威胁十足。

美妇人顿时尬住了，这是要让她给宇文留卑道歉？

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快，顿时满脸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一扭一捏的走到宇文留卑面前。

“方才婢子与宇文郎君您开玩笑呢，您千万莫要见怪呀。”

美妇人说着，抬手在宇文留卑身上轻抚了几下，像是在帮他清扫沾染在身上的灰尘。

宇文留卑没说话，不知道高审行唱的是哪一出。美妇人偷瞥一眼高审行，见高审行脸色依旧阴沉。

“宇文郎君，您这等大人物光临鄙店，婢子怎会不欢迎呢？郎君不妨进门休憩片刻？婢子给您送几壶好酒。”美妇人接着道歉。

宇文留卑还是没说话。

高审行还是不满意，沉声道：“跪下道歉。”

这下美妇人就很尴尬了，这么多人围着看热闹呢。

她可是红玉楼的管家，如今当众给一个落魄户下跪，会有损红玉楼的颜面。

可是在高审行这种人眼中，一家青楼的管家算得了什么？

红玉楼自然有一定的官家背景，可高审行这样的官家背景，在大唐朝已经是顶级了。

长孙皇后是他表姐，陛下就是他表姐夫。

美妇人心中无奈，只能慢慢在宇文留卑面前跪下来。

“以为自己每天陪达官贵人睡觉，你就不是贱婢了？”高审行冷声道。

“婢子冲撞了宇文郎君，罪该万死，请宇文郎君饶命。”

有高审行帮场子，美妇人是真怕了。

只是这宇文留卑，到底是什么时候攀上高审行这棵大树的？

她想不明白，也不太敢想了。

人和人本就是不平等的，她从未摆脱贱籍的身份，兴许可以仗势欺负一下没有背景的落魄户。

高审行让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贱籍就是贱籍，就算每天穿的光鲜亮丽，游走于达官贵人中间，也还是贱籍。

若是被高审行当街打死了，高低不过让高府赔点钱的事情而已。

这一身狐媚子的本事，只能用在取悦人之上。

否则便是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