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名思义，听到望远镜这个名字，几人就已经联想到了这一物件的用途。

结构最为简单的就是伽利略式望远镜，只需要一个凸透镜加一个较小的凹透镜，装在一个简易木筒中，调节好对焦，固定镜片位置，即可举镜远眺。

内廷已经造出了一款试作型号，朱翊钧仍嫌太过粗糙，还在进一步的改进。不过用来给张居正他们展示望远镜的应用场景，已经足够。

如今只有一个小小的单筒望远镜，由臣子们次第举镜试看。

故宫四处高墙，文华殿前不够宽广。

众人只好站在文华殿前，望向距离最远的东华门。好在现在制成的望远镜倍数还不够高，卧龙凤雏碰一块，正适合当做观测目标。

张居正身为元辅，第一个举镜观测。他手持望远镜，发现东华门上的七十二颗门钉，门前站岗的侍卫面庞，全都清晰可见。

他通晓军务，自然知道这一物件在战场上的用处，虽然不算决定性的大杀器，但是可以辅助主将观察局面，做出更正确的判断。城墙防卫、负责监察远方的士兵，如果望远镜，也能更快发现敌情。

虽然目前还很粗糙，不过确实能够应用到实处！

“咦？”

等轮到于慎行的时候，他按照朱翊钧的指示闭上了单眼，用另一只眼睛观察，却发现什么变化都没有，只觉得眼前景色依旧如故。

于慎行不敢质疑，拿着望远镜在眼前晃了晃，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把镜筒放在闭合的眼睛前面了。

初次使用，闹了个笑话，还好没人发觉，他赶忙睁开闭上的右眼，靠近镜筒，仔细观察。

看了片刻，于慎行觉得有些眼晕，直言不讳的说出自己的感受。

“于卿觉得镜前有些物体，白茫茫一片，看的模糊？”

朱翊钧看了一下，才知道于慎行说的是什么。

他笑着解释道：“这种望远镜，会在过于明亮的物体周围产生‘假色’。如今正是午前，阳光强烈，所以假色现象十分明显。正是源自之前朕讲过的‘光的折射’，各色折射程度不同，导致焦点模糊。

如果不用一凹一凸的镜片，而是两个凸透镜，则可以看到更大的场景，不过会导致上下左右颠倒。朕正在让匠人磨镜，制作能够观测天上星星的天文望远镜。有了天文望远镜，朕甚至可以看清楚月亮！”

看星星月亮？

听者无不感到一股战栗传遍全身，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恐惧。

天上星宿各自代表不同的神明，月亮更是悬挂夜空，传说月上有广寒宫，嫦娥居住。

要探查这些秘密，说不定会招惹神明怒火，降下天灾！

天蓬元帅偷看嫦娥都被贬成猪，何况是他们这些凡人？

子不语怪力乱神，儒家相对贴近现实，关注人世间，抗拒鬼神之说。

可是官方长期不懈的宣传“天人感应”，民间随处可见的神佛祭拜。环境如此，哪怕国家最顶尖的读书人，心里也是相信可能会有神佛存在的，只是平时不会在人间显现。

没见过≠不存在！

众人秉持“存而不论”的观念，反正不要几个钱，多少信一点，不能随意亵渎。

“陛下，这镜子很适合观看山川远景，却不能轻易眺望星空……”

几人连番劝谏，朱翊钧没当回事。

“果然如王阳明所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朱翊钧在心中思考，破除人们的固有观念，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容易。

眼前的张居正等人，已经在自己的熏陶下，见识了许多的新奇的事物，了解了初步的物理小知识，仍旧对这些未知的神秘充满恐惧。

虽说自己穿越而来，可是穿越的原理不明，谁说一定就是神佛作祟？

黑洞、大卡车、亚空间、时空虫泡……

可能性太多，完全没有深陷迷信的必要。

尤其是自己身为皇帝，位列世俗至高之巅，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秘力量，即便有龙虎气、国运之力之类的玄学东西护身，自己也应该知晓相关的东西。

经过这半年多的了解，朱翊钧早已经确定，世界没有神秘力量，观察星空，也不会受到外神的污染。

治国无需求神拜佛，只需要自己用心理政。

“你们几人真是大胆，还敢质疑万岁爷？”

小太监张诚日常负责运送维护望远镜等光学器材，他看准时机，向前走出两步，对着朱翊钧谄笑一声，继续道：“万岁爷金口玉言，别说星星月亮了，就算是太阳，万岁爷想看就能看！”

张诚为了表示忠心，举起望远镜，就要看向太阳。

“等等！”

朱翊钧急忙喝止，伸手将望远镜从张诚的手中夺了过来。

张诚莫名的看向朱翊钧，一脸委屈。

心里想说却不敢说，万岁爷，奴婢这可是为了维护您啊！

朱翊钧理解手下人的好意，耐心解释道：“比起星星和月亮，太阳的光芒更加刺眼。肉眼直视太阳都会受到伤害，如果使用望远镜直视，很容易让阳光集聚，成为瞎子，不能轻易尝试。想要观测太阳，可以用烟熏过后的镜片，或者其他方法……”

张诚恍然，跪地磕头，大喜道：“奴婢多谢万岁爷救命之恩！奴婢卑贱之躯，能得陛下玉手援救，实乃十辈子修来的福分。奴婢十辈子也报答不了万一啊。奴婢想不到别的，回去就去给佛祖烧香，为万岁爷祈福。”

太监大多信佛家轮回，这辈子受苦，下辈子过好日子。这辈子与二弟分离，是为了下辈子更好的相聚。

再现实一些，没有混上高位的中下层小太监，被家族不耻，无法被宗族接纳。退休养老后，只能依靠寺庙，死后魂灵的祭拜香火也要靠寺庙。

所以太监们一旦提到佛祖，都是在表达诚意，没有骗人。

“行了，朕用不着烧香拜佛，你日后好生做事即可。”

张诚顺杆往上爬，朱翊钧没有在意。

嘉靖死后，道教衰退，佛教又一次大兴，京中乃至全国许多佛寺，占地逃税祸害百姓，庙里的金身，主持的积蓄，都是一大笔横财。

要不是李太后信佛，内廷之中佛教势力根深蒂固，自己手里的武装力量还不够强大，他早就想学三武一宗，发起第五次灭佛运动了。

朱翊钧继续道：“所以钦天监观测太阳的时候，多是使用水面反射法，这其实就是光的反射原理。钦天监能够隐约知道其中的‘理’，却没有将其总结出来，这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朕提出实学，就是要将这些能用到实处的‘理’，都总结出来，用以经世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