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唉,客星好像真比前些日子暗了?”
“看不出来,星星远在天边,关心那个干嘛。不如求菩萨保佑,拆迁别拆到我们坊。”
“拆了更好,俺家房子那么老,又没钱翻新。等搬到南城,就有新院子住了。”
“朝廷的话能信?说不定抢走房子就撒手不管了。”
“别人俺不信,海青天还能信不过?”
“难说……”
徐阶乘坐马车缓缓而行,行至中途,因为京中车马拥挤,被堵在半路。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闹出事端,便没有亮明身份,让马车靠在路边,给别人让路。
徐阶坐在在马车里耐心等候,长孙徐元春掀开车窗,好奇观察察京师的模样。
街道边小民的闲谈声,顺着车窗飘进了徐阶的耳朵。
客星?
拆迁?
朱翊钧在朝会上当众宣布发现“哈雷彗星”,并预测如今天边客星变化的故事,早已流传到了松江。
徐阶当时无心朝堂,便没当回事,以为只是类似嘉靖修仙一样的奇葩爱好。
现在看来,似乎影响很大,几个月过去了,京中百姓还在谈论?
至于拆迁到南城,又是什么意思?
让徐阶最不舒服的,还是“海青天”这三个字。
“把窗户关上。”徐阶淡然道。
等了片刻,车轮终于嘎吱嘎吱的运转,直到张府侧门,方才停下。
徐阶临到京师的时候,安排仆人快马加鞭,提前将消息送到张居正等几个最为亲密的故旧府上。
张居正推掉了今天的一切安排,等待徐阶上门。
“不知存翁这次进京,有何要事?若是再早几天,学生还能多做些准备。”
寒暄过后,张居正将徐阶的家人安排到别院休息,将他一人迎进内厅堂,两人聊起私密话题。张居正给他倒了杯热茶,礼貌又不失热情。
徐阶风尘仆仆,一脸的倦容,张居正看得十分唏嘘。出乎他的意料,徐阶竟直接拜倒,向张居正行礼。
“还望叔大救我!”
“存翁快快请起。”
张居正被吓了一跳,他可不敢受这么大的礼,忙搀扶起徐阶,重新坐回座位。
“存翁为何这么说?当年的案子已经结束了,难道是我的那两位师弟……”张居正想到了徐璠徐琨二人,“实不相瞒,学生正打算趁着这次改元大赦,令两位师弟减罪回家,存翁只需耐心等待数月。”
“唉,你有心了,就是难过陛下那一关。”
“存翁这是何意?”
徐阶惊诧道:“陛下给老夫写的信,你难道不知道?”
“写信?”
张居正这次是真的震惊了。
徐阶将其中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张居正这才知道,原来小皇帝绕过了自己,直接与徐阶对话。心里不免有点受伤,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会偏向徐家,直接将他们释放?
好吧,自己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张居正本以为在海瑞离开松江后,徐阶案已经结束,自己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没想到时隔数年,朱翊钧重新掀起波澜。
“陛下没有下达旨意,而是用私下密信,告知存翁的?”
“使者是礼部的聂廷璧,随行还有锦衣卫,不至于有人作假,拿我开心。”
张居正颔首,饶是徐阶如今落魄了,也不敢有人和他开这么大的玩笑。
思考一番,张居正有所了悟。
因为徐阶的案子,在明面上已经处理完毕。二子被判,大部分田亩充公,惩罚不可谓不重。徐阶因此得到了士林间的广泛同情,稍微挽回一点名望。
高拱也没有继续动手,从此将他放过。
一罪不二罚,朱翊钧自持身份,不方便在明面上重启此案,继续调查。他写一封阅后即焚的密信,而不是圣旨,意思就是不公开承认。
徐阶不能因此大声嚷嚷,是陛下逼迫我捐田的。
不要命啦?!
所以他徐阶借着新皇即位改元这个由头,捐献田产,上交给国家,进一步挽回名望,小皇帝顺势将二人减罪释放。
君臣相得,还能变成一桩千百年后的美谈。
朱翊钧考虑的这么周到,再不给面子,就是臣子不识趣了。
想明白这些,张居正面露难色:“不瞒存翁,如果这真是陛下的意思,学生是无力改变的。而且恕学生多嘴,千万不要耍小心思,趁这段时间卖一部分田土,反而会惹怒陛下。”
“老夫岂是这般不知轻重的。”徐阶抚须,“我来之前,家里已经在整理田契,准备上交了。”
张居正松了口气:“既然如此,学生就放心了。”
“光是上交田亩,何须老夫亲至,这万亩良田总不能白交了。老夫找你,是想了解一下,如今陛下是个怎样的人。”
贼不走空,不是……徐阶想要一石二鸟,既能借此给二子减罪,又能讨好新皇,给徐家找一个新前程。
不了解对方的性情,送钱都有可能送错。
徐阶正是在摸透了嘉靖的性格后,才倒严成功,执掌大权。
张居正沉默片刻,缓缓道:“存翁千万不能把陛下当成小孩子看待,新皇类祖,而且比世庙更有主见、更有魄力、心思更深,更有图谋。虽然手腕没有那般纯熟,一样懂得如何使用手中的权力。若是换成当今陛下,或许没有大礼议,但是有些人的下场,将会更加糟糕……”
从推广标点符号开始,他将朱翊钧上位后的一些举动,讲述给徐阶。
徐阶远在松江,虽然能够通过大运河,了解京师的一些情形,终究经过口耳相传,被扭曲了不少。
经过张居正的讲述,徐阶在心中逐渐勾勒出小皇帝的形象。
“真真一副明主之象。”
徐阶叹息,新皇即位后,宁愿节省开支,裁撤宫中的用度,也不向户部开口要钱。
拿走他家的土地,显然不是贪图产出,而是还有更深层的目的。
详谈一个时辰,徐阶方才走出内厅堂,回到别院。这是张居正给他准备的京中暂住之地,无需客气。
徐阶第二天便公开露面,请求面圣。
很快,徐阶得以入宫,在文华殿暖阁中见到了小皇帝。
暖阁里,除了小皇帝,只有负责记录《起居注》的于慎行。
朱翊钧的态度冷淡,没有提及土地,反而开口问及新罪:“徐卿,你们徐家替松江府解交赋税多年,挣了多少银子?”
徐阶当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于慎行忍不住停下笔,偷偷抬头,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