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庙也就是文庙,供奉的不止是孔子一个。
除了亚圣孟子和孔子的弟子们,还有得到了后世历朝历代认可的先贤大儒们。
经过大臣推荐,皇帝批准,故去的大儒,就可以从祀孔庙。将名字写在牌位上,放进孔庙,享受香火与祭品。
这代表国家对其学术理论的认可,也能代表政治态度。
哲宗时,王安石被放进孔庙,地位最高时仅次于颜回和孟子。
后来到了南宋,朱熹、周敦颐等理学大儒进庙,王安石又被移了出来。
而且这一次的奏请,不只是王阳明一个,还有大儒陈献章、胡居仁这几位都是心学大家。如果王阳明他们成功从祀,代表徐阶孜孜不倦宣扬的心学,将会进一步扩张,成为真正的显学。
而理学等流派儒臣,自然不想看到这一幕。
为此,朝堂已经争论不休,经过发酵,消息都传到了辽东。
高拱毕竟已经从首辅贬为驿丞,虽然各方面待遇依旧优厚,可是在探知京师消息这方面,已经比不上身为巡抚的张学颜。
“还有这事?”
等张学颜细细说明后,高拱皱眉,抚须冷笑:“我皇明一代,至今才有几个从祀的?理学大儒薛瑄,在成化时就有人奏请,从祀孔庙,可是直到去年,才得以入列。
世庙在位时,先首辅桂萼怒斥王阳明的心学蛊惑人心,违背了朱熹,是‘事不师古,言不称师,欲立异以为高……’大力打压,甚至废除了他的爵位。直到先帝在位,才得以恢复。
老夫虽然钦佩王阳明的为人,但是并不赞同他的心学。我气学大儒罗钦顺就曾与王阳明互相争论,不分胜负。
如果王阳明能够从祀孔庙岂不是罗公、先师王廷相公和王尚絅等先贤,都能入列?”
高拱是气学传人,他的师承就曾多次与王阳明争论儒理。
等轮到他这一辈,更是和心学传人徐阶政斗激烈。自然不愿徐阶的梦想成真,让心学大昌。
如今高拱被贬,新任首辅张居正正是徐阶弟子。
朝中的心学门徒们看准机会,连番上疏,希望趁着这个机会,抬高王阳明的地位。进而让心学压倒理学,扭转理学占据大明儒家主流的局面。
不过他们不知道,张居正本身并不信奉心学,甚至和桂萼一样,都有打压心学的念头。所以他给朱翊钧讲解朝政,挑选有代表性的题本奏章的时候,故意没有挑选与之相关的。
朱翊钧通过翻看通政司每日拟的目录简介,才发现这些奏章。
思考两日,朱翊钧决定召见张居正,问及相关的情况。
天气已经大寒,文华殿大殿空旷,难以保温。
朱翊钧因此转移到了侧殿暖阁,自己和臣子们都能更舒服些。
脱下大氅,张居正走进暖阁。
“先生且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张居正心情愉悦,谢恩之后,接过茶杯,浅浅饮了一口。
朱翊钧道:“几近年关,若无大事,先生可以稍加宽纵一些。民间平民百姓过年,上下官员们都要休息了,朕不知不觉,都有些懈怠,想要暂停日讲,等过了年再开。”
一听是这件事情,张居正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朕延长日讲时间,先生和诸卿没有嫌累吧?”朱翊钧笑道,“朕听说旧时的日讲,是以每年二月至端午节、八月至冬至为讲期,这是宋时沿用至今的体制。可是朕一直没喊停,先生和诸位讲学官,都没人主动提及此事。”
“陛下好学,臣等求之不得,哪里会主动请停。如果陛下不说的话,臣等其实打算一直讲到年末的。”
朱翊钧忙不迭道:“如今距离过年只剩半个月,还是暂且休息休息吧。”
一听还要学到年末,朱翊钧都受不住了。
讲学官每日轮换,假期不少,一旦遇到刮风大雨的恶劣天气,还会全员休假。
只有自己每日都要读书学习,学阅奏章。
而且他学的还不是普通文化知识,而是讲究“微言大义”的儒家学术,揪着一个字眼,都能分析出一份长篇大论。
半年下来,确实有点撑不住了。
其实小皇帝能够坚持到这个时候,已经让张居正大为惊讶,哪怕朝中的大臣们,也都隐隐流传着陛下好学的好名声。
张居正的几个儿子尚未及第,他偶有闲暇时,会考校一番儿子们的功课。
张敬修、张嗣修他们的表现尚可,却远远比不上年少中举的神童张居正。
每日考校过后,张居正都会发火,将朱翊钧视为“别人家的孩子”,告诫自家儿子。他们还没有见过小皇帝,就已经深受其害,有了厌学的念头。
朱翊钧自然不知道张居正家庭情况,定下暂停日讲后,继续道:“日讲虽停,朕还不至于一本书都不读了。朕记得,先生说明年要开经筵,具体要讲什么?可容朕趁着这段时间,提前学习。”
陛下还想预习功课?
还让不让其他孩子活了。
听到经筵这个词,张居正就感觉头痛,因为他一直没能确定,具体该给朱翊钧讲解什么。
其实历代皇帝主要从“日讲”中学习经史,了解知识。
经筵更注重的是形式,而不是内容。
在高拱被贬,自己晋升首辅后,他本打算编纂一本书籍,讲述历代兴衰,帝王得失。他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帝鉴图说》。
可是随着与朱翊钧的接触,张居正就知道,编纂这种东西,纯属浪费时间。
对于如今的朱翊钧来说,普通历史小故事,太粗浅了。
随后,他曾提到过《大学衍义》《贞观政要》等治国理政的书籍,可是朱翊钧在听到书名后,当天就会让人寻来,细细研读,遇到问题,再找讲读官或自己垂问。
根本等不到经筵开始!
几个月来,一连数次,张居正都麻木了。
为此逃避性的不再考虑经筵事宜,专心在治国上。
没想到朱翊钧今天主动提及,让他措手不及。
“不知道陛下想要在经筵上学习什么?”
朱翊钧撇了一眼桌上的奏疏,貌似随意道:“给事中魏时亮、赵参鲁、御史谢廷杰等人,进言说,王阳明、陈献章应当从祀孔庙,反对者亦有不少。
不如在经筵的时候,让大家畅所欲言,阐述诸位先贤的学问,看看到底谁对谁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