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据奴婢听来的消息说，沐朝弼强行玷污了寡嫂后，两人一来二去，反倒有了情谊。所以这次论罪的时候，陈氏才会求情。”

朱翊钧一挑眉，用奇怪的眼神看向孙隆。没想到他一个太监，还喜欢八卦这种事情。

“处置勋贵，要用更重的罪责。他杀人通番，妄掉兵卒，刺探京师情况……这些已经足够了。至于那些男女腌臜事，以后不要说了，污了朕的耳朵。免得让太后听见，你脑袋不保。”

“嘿嘿嘿，奴婢知错了……”

朱翊钧没有苛责，孙隆胆子都大了几分，依旧笑呵呵的。

如今他们在暖阁的小书房里，为了保暖，门口都盖上了厚厚的帘子，隔音效果不错。因为小皇帝读书思考的时候，不喜欢有太多人打扰，屋内没有旁人，孙隆才敢稍微放松一点。

临近年关，京师内外都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京中的太监宫女们，人人同样面露喜色。怀里揣着装满银钱的小荷包，心里热乎乎的。

朱翊钧提前发放了“年终奖”，给宫里上下每个人，都发了一个小红包。哪怕即将出宫回家的宫女们，都没有落下。

在十月超新星爆发后，御史胡涍上疏，请求遣退宫中冗余的宫女，放还各家。这本是明初以来的旧例，看宫中人数多寡，定期招募或放还，一般在新皇改元前后进行。

宫女大多在十二三岁时被选入宫，这之后只剩下无法由自身选择的三条路。

最幸运的是凭借姿色被君王看中，临幸后借此晋升妃嫔皇后，李太后走的就是这条路。

次佳是几年后，被放出宫。

趁着宫女们的年龄不大，能够嫁人的还可以嫁人——这种在宫里学过礼仪，懂规矩的女儿家，相当于在皇宫里镀了一层金，在平民中很是抢手，出嫁后的地位不会太低。

最倒霉的，就是始终无法出宫，一直在宫中劳作，直到因老累病而死。

所以家境殷实的人家，都不愿女儿被选入宫，幽怨一生。

隆庆初年派太监选宫女，在江南引起了一片恐慌，爱女心切的纷纷找人拉郎配，一时之间，就连出嫁的婚轿、马车都变得急缺。甚至有人宁可走到新婿家，都不想入宫。

好处是被选了宫女的人家，除了一笔宫中的赏钱，还可以免除徭役。因此对于穷苦老百姓来说，生活所迫，让女儿入宫，总比卖给牙人，送到更肮脏的地方要好。

朱翊钧认可胡涍的提议，要将多余的宫女放还出去，为民间输出女性人才。

他只是不能接受胡涍用天象为借口，干涉政务。

自己身为皇帝，老天爷也不能多嘴！

而且冬季难行，就算现在放还各家，说不定还会有人半路冻死。所以朱翊钧决定拖到明年春夏，等天气暖和，道路易行的时候，再将她们发还出去。

不过消息已经被他提前透露出去，任凭自愿，想回老家的，宫中派出车马送还。只想嫁人的，也可以分配给边防军吏。

提前获知，让人有更充裕的准备时间。

打算出宫的宫女们，纷纷搭伙找伴，为将来做准备。

“姐姐，你我家乡就在临县，等到明年出宫的时候，咱们一起回去吧。”

年长的宫女应了下来，心里思念家人和临街的竹马，多年未见，不知他是否已经娶妻。

有的宫人已经习惯了宫中生活，同样感念这半年以来宫中的变化。

“陛下仁厚，最近都没再挨过打。菩萨保佑陛下长命百岁，保佑太后长命百岁……”

下人们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虽然地位低微，却依然能够从平凡中找到快乐幸福。

然而朱翊钧身为皇帝，还有很多烦恼。

眼前这个沐家，就是困扰他的大难题。

沐朝弼坏事做尽，判处死刑并不为过。直接按律处置即可，最多给勋贵们一点体面，将死刑变成无期，囚禁在牢中，终生不得出狱。

比起沐朝弼一个人，更应该，也更难处理的是沐家。

沐家是勋贵的代表，坐镇云南两百年，近乎列土封疆，手中掌握重兵。既为大明镇守西南，多次征讨不服的土司叛军，又侵占了当地大量土地，做出许多不法之事，将半个云南变成国中之国，成为当地的土皇帝。

后来天启时的沐启元，甚至骄纵到调兵围困巡按御史的衙门，用火炮轰击公署，差点造反。

其实明初的时候，洪武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担心沐家成为藩镇，尾大不掉。曾想通过安排靖江王朱守谦、周王朱橚、岷王朱楩封藩云南，与沐家制衡。

可是朱允炆削藩后，把朱楩等人赶走。永乐靖难后无暇顾及，让沐家进一步做大。弘治时，因黔国公没有亲子，想要给后任降爵，遭到云南戍边将领们的一致反对，没能成功。

沐家在云南根深蒂固，可见一斑。

京师附近的军事威胁还没有消除，不能冒着与沐家撕破脸的危险，直接降爵。

而且沐朝弼已经认罪被抓，再因同样的罪名处罚沐昌祚，不合情理。而且沐昌祚是出了名的忠臣，为人稳重，为朝廷立下过许多功劳，在云南威望很高。

朱翊钧思来想去，他要趁着这个机会，增加对云南的监察人员和力度，掺沙子移换将领，清查被侵占的土地，扶持新型卫所，从各个方面降低沐家的对云南的掌控力……

等到沐家对云南失去控制的时候，别说降爵了，就算让他们迁回京师，也得乖乖听话。

朱翊钧扶额构思，不断更改，计划逐渐完善。

暖阁外，又有雪花飘飘洒洒。

高拱接过一片窗外飘进来的雪花，看着手心的雪逐渐融化。

他随意的用袍子擦了擦手，转头对张学颜抱怨道：“吃口锅子浑身都热，可是陛下之前写了信，特意嘱咐过炭毒的危险。为了御寒，老夫还得穿上厚衣，吃的身上都是汗。”

张学颜心里明白，高拱这是故意炫耀呢。

他殷勤的斟上一杯热黄酒：“陛下挂念玄翁，说不定过了年就能回京。”

“寸功未立，回去做什么？”高拱喝下杯中酒，眼神迷离，“老夫不把辽东平了，誓不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