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权贵豪强，海瑞如果会畏惧退缩，早就在南平县的时候向御史下跪了，根本不会流传出海笔架的的名号。

见他这幅毫不畏惧的模样，朱翊钧满意点头道：“正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丈量全国还要等几年才能做好准备，现在的重点，还是京师，不知你是否听说了京师几个月前的荷花案？”

海瑞行礼道：“百姓枉受冤屈，幸得陛下查明真相，臣初到京师的时候，已经听到了相关的传闻。”

他心中感慨，当今这位与嘉靖、隆庆二帝截然不同，完全不需要自己再度冒死进谏。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一位明君了。

“就是因为这个案子，朕才起来整治京师的念头。如今新成立的京师警备司，是从锦衣卫、原来的五城兵马司、巡捕营中抽调精锐建立起来的。就像五城兵马司要接受巡城御史的监察一样，警备司不能无人管看。你既然涉及京师改造的事宜，朕再授你监察警备司之权。

警备司之前一个坊一个坊的绘制地图，清查人口，设立警备管制人员。你通过警备司，可以更清晰的了解京师。里面如果有人滥竽充数，不能通过核考的，不用手下留情。”

海瑞领命离开，回到家，终于有空与故人相见。

见到好友何以尚，海瑞面露笑容：“让仁甫久等了。”

何以尚语气松快道：“汝贤兄这是哪的话，你能得陛下召见，托付重任，我都替你高兴。想不到一别数年，咱们再度重逢，又能在京师做一番大事了！”

海瑞冒死向嘉靖上疏的时候，曾经得到过谭纶、黄光升等人的帮助，何以尚也是其中之一。何以尚上疏请求释放海瑞，惹得嘉靖大怒，让他挨了一百廷杖，锒铛入狱。

等穆宗即位后，两人才得以获释。

之后两人同在京**事，时常见面，谈论时政，针砭时弊，关系更加密切，直到海瑞外放江南，只能用书信交流。

这次海瑞进京后，双方终于找到时间叙旧详谈。

虽然一个已经升为三品大员，一个仍然蹉跎，在从六品打转，可双方交情深厚，不以品阶论著。

聊了一阵，海瑞向何以尚发出邀请。

“说到大事，陛下托我整治京师。可是我知道京师非同小可，不能轻易惹出乱子。仁甫是否愿意帮我？”

何以尚笑问道：“你可是海刚峰，难道也有害怕的时候？”

“不是害怕，”海瑞摇头道，“我在江南时，因为当地的情况过于恶劣，矫枉必须过正，才动用雷霆手段，大力整治。但是在京师，需要慎重一些。我不怕那些权贵，只怕他们坏了陛下的大计。”

“不瞒汝贤，所说正合我意。”何以尚一叹，“你我皆是举人出身，不比那些前途广大的进士，极难晋升。光禄寺平日无事，在这里担任蹉跎，只会浪费大好时光。

这个寺丞的位置，我早就不想做了。我本打算找个机会外任地方，就像你一样，也好为百姓做一些实事。”

“现在仁甫不用急着离京了，”海瑞拉着何以尚的手，走出屋子，“仁甫你看这处小院，怎么样？”

何以尚不明白海瑞的意思，他四处打量了一下，评价道：“说实话，普普通通，并无连进开间诺大厅堂，只是胜在位置不错。”

海瑞颔首道：“这处小院不大，几间屋子没有宏伟的建筑，也缺少华丽的铺设。不过这是陛下赏赐的，足够我与家仆居住，还有许多空余。”

何以尚没有接话，等待下文，他知道海瑞不是那种炫耀的人。

“陛下知道，京师地价腾贵，普通外地小官来京后，买不起房子，甚至有时候都负担不起租金，只能寄居在寺院荒庙。故而，陛下决定将京中一部分空地和公房，划归出来，提供给俸禄少的低品京官，免费居住，以五品为限。”

“陛下恩泽啊……”

听到这个好消息，何以尚朝着皇宫的方向，遥遥拱手行礼。

从古至今，想在京师长久居住，都不容易。

此时有文人编纂笑话集《解愠编》，说有一个穷书生做梦捡到了三百两银子，醒来后就对妻子说，要是真的有三百两，就用一百两买房子，再用一百两买两个小妾……

结果话没说完就和妻子大吵一通，侧面体现京师房价。

六部使用专款，在京内买房给部内的官吏作为宿舍，要等到万历三十四年了。

在此之前，身家丰厚的，能够承担的起居住花费。

可是像何以尚这种比较清廉的低品小官，为了住在京师，生活就比较拮据了。

有些京官为了维持体面的生活，甚至还要借贷度日，一些官吏就是因此，逐渐收不住手，踏入泥潭，逐渐黑化成为贪官。

聊着聊着，天色渐晚，天边常亮的客星，再度浮现，何以尚顺势谈论起之前京师最热的话题。

“陛下预测这颗客星，将在明年暗去，之前引得朝堂民间议论纷纷，不知汝贤兄怎么看？”

海瑞笑答：“我对天象一窍不通，认不得那些星宿方位明暗。就算陛下预测错了，又有何妨？

天上的星星太过遥远，只有眼前是我们能够看清，能够力所能及的。何必舍近求远，想着遥不可及夜星，反而忽略眼前事呢？”

何以尚琢磨一阵，起身行礼：“受教了。”

海瑞回礼：“这是我在江南时的一点心得，你我都是同志，共勉。”

同志这个词此时很常用，徐阶之前在京师宣讲心学的时候，用这个词称呼同属心学的儒者们，高拱也曾对邵芳这样称呼过。

“咦，又下雪了！”

雪花片片落下，海瑞伸手接过几片，察看雪花的大小厚度，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冬天雪大一点，明年老百姓的收成才会更好。”

……

“都说瑞雪兆丰年，你们可知这是为什么？”

皇城西苑，朱翊钧望了一阵雪景，转头问向身后的几个小孩子。

七个小孩，正是与小皇帝同龄的勋贵子弟。他们通过查选后，第一次正式入宫，与朱翊钧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