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掉进冰窟中,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弹。
刺骨的冷,钻心的疼。
忽然有一道阳光冲破黑暗照射进来,将他拢进一小片温暖明亮中。
冻结的血液融化了,在身体里肆意奔涌。
他能听见小溪流淌的声音,能看见光线中浮动的尘埃,能感受到水脉脉流动的柔和力量。
梦醒后,世界还是漆黑一片,身体也还是冷冰冰的。
梁高寸步不离的守在床前,见秦王睁开眼睛,扑通一声跪得扎实:“王爷,您可算醒了!”
秦王的眸子呈浅灰绿色,像两颗晶莹剔透的绿水晶,星光满溢。
在现代,这样一双绿眼睛能杀疯娱乐圈。
然而在这个时代,却是不祥之兆,妖异邪祟的象征。
秦王的眼睛无法聚焦,目光空洞没有着落点。
沉默很久,他才疲惫出声:“什么时辰了?”
“回王爷,酉时初了。”
秦王闭上眼睛,陷入沉默。
梁高惊喜又忐忑,颤声问道:“王爷身上可好些了?”
秦王没应声,心下不禁有些诧异。
以往每次犯病总要去半条命,没十天半月养不回来。
但这一次,仿佛还是平常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没有格外难熬的感觉。
“启禀王爷,您发作时周少夫人恰巧在汤池中,袁神医采药未归,是周少夫人为您行针治疗的。”
秦王眉头下意识一蹙:“是她?”
“回王爷,周少夫人以南阳伯府与宋司业满门性命担保,袁神医又不在,属下斗胆请她一试。约莫一盏茶,王爷便平静下来,想不到周少夫人竟精通医术。”
秦王眉头蹙得愈发紧了。
他查过宋澜,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弱女,只知绣花,琴棋书画碰也不碰。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医术,还能医治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绝症?
“传她过来。”
梁高忙道:“周少夫人为王爷行针后便脱力晕倒,春红守着她,春红没来回话,想必是周少夫人尚未苏醒。”
秦王掀开被子,撑着床榻慢慢坐了起来。
梁高忙服侍他更衣:“王爷要去瞧瞧么?周少夫人昏过去前说要在汤池泡着,叫春红别挪动她。”
秦王慢慢躺回去,淡漠地道:“传膳。”
——
宋澜醒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在水里泡了七八个时辰,人都浮肿了,浑身软绵绵的,半点劲也提不起来。
扶着她免得她淹死的婢女,都换了七八波。
“贵人可醒了,奴婢服侍您起身。”
四个婢女半扶半抱的把她捞出水,擦干换上衣裳,塞进小轿抬去栖云苑。
人前脚进屋,膳食后脚送来,满满当当一桌子。
绿萝跟着传膳婢女进来,见到宋澜秀发濡湿、无精打采的样子,一颗心就跟下台阶似的,咯咯噔噔不停往下滚。
“少夫人,他……他欺负您了?”
宋澜有气无力的道:“没。”
软着手拿起筷子,夹了颗面前的鹌鹑蛋。
鹌鹑蛋滴溜溜打滚,宋澜夹了好几下,好不容易夹起来,还没送到嘴边又掉了。
绿萝见状,眼泪刷的滚下来了。
呜呜!
少夫人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这得是受了何等残酷的折磨!
秦王非人哉!
绿萝背过身,伸袖子抹抹泪,转头挤出一副强笑,给宋澜布菜。
宋澜又累又饿,头晕目眩,强撑着吃个半饱,实在撑不住了,摇摇晃晃走到床边,一头栽倒。
绿萝差点哭出声来,紧咬手帕堵住到嗓子眼的呜咽,颤抖着手拉过被子给她盖上,又找来巾帕给她擦头发。
边擦边掉泪,又怕被人听见,嘴唇都咬出血了。
宋澜一直睡到次日午后。
期间春红过来看了三次,鸡汤、燕窝、阿胶等补品摆了一桌子,都用铜盆银罩热水温着,以备她醒来随时取用。
梳洗罢,填饱肚子,宋澜又想去泡温泉。
精神力几近枯竭,在温泉中泡了大半天也才堪堪止住头疼,现在连空间都进不去,急需泡汤修复。
“贵人可醒了!奴婢这就叫人去禀报王爷!”
春红第四次来时,宋澜刚将满桌子补品一扫光。
她挤出一抹虚弱的笑:“昨日多谢姑娘照顾。”
春红慌得行礼:“不敢当!不敢当!贵人治好王爷,便是秦王府上下数百口的恩人,奴婢能服侍姑娘,那是奴婢的荣幸。”
宋澜摇了摇头:“离治好远着呢,王爷病入膏肓,治疗起来亦非一朝一夕之事。”
春红忧从中来,欲言又止。
这位周少夫人医术不凡,偏偏体弱,才治疗一次就昏迷一整天。
王爷一身伤病,要治好得猴年马月啊!
春红无声的叹口气,强笑道:“王爷要见贵人,贵人请跟奴婢来。”
宋澜有些为难,她现在头晕目眩,走路都飘,实在没力气应付秦王。
“姑娘,不是我有意违抗王爷命令,实在是这不争气的身子吃不消,可否容我泡汤歇一歇,再去向王爷请安?”
春红抿嘴一笑,话里有话:“正因贵人虚弱,才更耽误不得。轿子已在外头候着,奴婢扶贵人上轿。”
宋澜嘴角抽了抽:“……”
我谢谢你。
献媚邀宠什么的,大可不必。
轿子在枕云堂外落地,春红扶宋澜下轿,小心翼翼护着人来到暖阁门口。
梁高守在门外,见到宋澜呲着大牙一乐:“周少夫人,请。”
宋澜没搭理他,走路都费劲,实在提不起精神敷衍。
进了暖阁,春红向秦王行礼。
她一松手,宋澜就晃晃悠悠的站不住,慌得春红还没完全跪下,又噌的一下站起来扶她。
“贵人,您还好吧?”
宋澜气若游丝:“不好。”
倚在榻上的秦王听出她气息虚弱,手蓦地攥紧茶杯。
宋澜倚着春红,吃力地道:“臣妇请王爷安,王爷差人给粥棚送粮食,臣妇代数百穷苦百姓拜谢王爷。”
其实这声谢,道的无比勉强。
秦王对周家重拳出击,却对她又是赏赐又是援手,分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周家会恨死她,吃瓜群众也会用唾沫星子淹死她。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
只要能拿到温泉庄子,其他什么都好说。
秦王眼蒙白布,脸朝着宋澜的方向,开门见山的问:“你能治好本王的病?”
宋澜沉默了足足十秒钟,才犹犹豫豫地道:“回王爷,臣妇并无十足的把握。”
梁高闻言,兴奋的差点跳起来:“没有十足的把握,那便是有七八成了?”
宋澜不作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秦王指腹摩挲着白瓷茶杯,许久才道:“你想要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