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吧,就那个瘦不拉几的老头儿那德行,都快瘦成纸片儿了,一脸猥琐,搞不好是哪家的管家下人,仗着主人的权势摆威风来了,狗仗人势……”
“别呀,那瘦驴看上去是个下人,但前面那个富态的员外还有那位年轻的公子,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这也算是好人家儿啊,出来吃饭还照顾上下人……”
……
一堆下里巴人的酸话,听得前面几人神色各异,陈文杰面不改色,陈敦义脸上却略过一丝笑意,那干巴瘦的赵固,眉毛几次掀动,“呼哧呼哧”直喘粗气,鼻子里都快冒出烟来了,嘴巴里冒出几句,“无知刁民,老夫不与尔等一般见识。”
陈敦义闻言嘴角一垂,心中不屑。
“哼,沐猴而冠,也敢觍颜上座……”
“正是,奴颜婢膝之徒,吾辈不齿……”
后面两个估计是成都府当地的读书人,虽然跟江南地界儿上的同道没法儿比,烧宅子、堵官府这种事,从来没有干过,但是论及尖酸刻薄,嘲讽技能,也是点了个全满的,跟着大家的话头儿,用文言文冒了个泡儿。
这可不能忍,赵提学横行翰林院几十年,何曾受过这种文言文羞辱。
只见赵固气冲斗牛,迈动短腿,噌噌几下,使出八步赶蝉的超卓轻功,双手戟指两个读书人,不顾身份,破口大骂,“尔等也配做读书人,人云亦云,嫉贤妒能,无耻之尤,你们这等下贱之辈,不积口德,有目如盲,读书也是侮辱了孔圣人,把名籍留下,老夫少不得要整治一番。”
陈参政、陈公子还有几位藩司来的陪客,顿时一脸尴尬。
门口的风波过后,酒菜未齐,一桌子人团团落座唠唠嗑,沟通一下感情。
然而赵提学兀自情绪亢奋,喋喋不休,逮着成都府就是一阵狠整,从市政建设到绿化植被,从宣传标语到衣着打扮,巨细靡遗,都大大的批判了一番,声振屋瓦。
满桌子成都府上层人士,都颇感坐蜡。
陈文杰几次转移话题,陈敦义几次插科打诨,那几位藩司陪客使尽浑身解数逗乐赔笑,才勉强止住赵提学的雷霆之怒。
宴席上一番觥筹交错,赵固对这全竹宴倒是颇为满意,运筷如飞,吃得满嘴流油,若是没有见识过此老前面的诸般表现,倒也不失为心性洒脱、不拘小节之人。
“赵大人仕宦以来,一直在京师任职,天子脚下,不像我等远在蛮荒,实在是羡煞旁人……”
“有何可羡慕?”老赵斜睨一眼,“不过多见一些小人得志而已。”
“咳咳……”陈文杰气息一滞,“老大人清流华选,乃是翰林中坚,不愧是我大明文华之佼佼者。来来来,满饮一杯,为老大人贺。”
赵固颜面稍霁,举杯微微沾唇,继续伏案大嚼。
“老大人此番到川中提点教化,川中文运不盛,人才凋零,还得多多仰仗老大人指教……”
“不敢当,”老赵硬邦邦的,“此地有圣上御笔的巴蜀灵竹,老夫可不敢指教”
陈文杰眉头一皱,这老头儿对林卓的偏见可不是一点半点儿啊。
“林世侄才高八斗,乃是蜀中文脉所重,不过毕竟年少识浅,行事不甚稳妥,更需老大人多多教诲啊”
陈文杰索性挑明了话头,他今儿个就是来给林卓平事儿的,老赵来到成都府没多久,别的没有看出来,对林卓的不满倒是已经溢于言表。
赵固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拿起毛巾把嘴巴一擦,“陈参政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这林卓也算是风云人物了,出书,一出就是两部,老夫都尚未出过,论战,将川中宿老驳得哑口无言,可谓风光无限,”眼神变得有些阴鸷,“老夫一路行来,在京师承蒙朱衡尚书、申时行掌院提点,要老夫关照此子一二,在铜梁,那张佳胤也拉着老夫盘桓良久,虽未曾直言,老夫亦尽得其意,今日又承蒙参政大人宴请,关说人情,老夫倒是好大颜面”
“老大人言重了”陈文杰看这个苗头,就察觉不对。
“哼哼”赵固直接打断了陈文杰的话,“老夫虽老朽不堪,位卑权轻,却也并无意趋炎附势!尔等层层施压,不过为一院试。”
听得赵固说得露骨,陈文杰脸色也阴沉了下去。
赵固却是恍若未见,径自说得激情四溢。
“老夫曾听闻林卓此子一鳞半爪,年少气盛,张扬狂放,屡屡大言欺人,年纪轻轻却以弄权倾轧为乐,端的不当人子。”
“前几日又拜读了这位灵竹的两部大作,却是大开眼界,轻佻放荡,满纸荒唐,无知小儿,却敢辱我名教,”赵固脸上闪烁着亢奋的红晕,他仿佛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老夫有言在此,若此子得为秀才,选才官当引为平生大耻。”
陈文杰往座椅上一靠,不再说话。
陈敦义却受不了这个,早就看这个善于作妖儿,又毫无格调的老头儿不顺眼了,当即狠狠顶了一下:“老大人慎言,大明选才,自有规制,恐容不得谁人随心所欲。”
“哼……黄口小儿,有老夫在,且看那无知狂徒如何过得这院试。”说罢,赵固拂袖而去。
房间里几个藩司属官面面相觑,有个机灵点儿的,蹦跶哒出主意,“大人,是不是在叙府做些安排?”
陈文杰闻言,却缓缓摇头,“此老顽固不化,小看天下英雄,却不需我等出手,敦义可往叙府一行,若林贤侄有所措置,再从长计议。”
陈敦义此去叙府,并不如往常那么舒服。
以往陈公子出行,一般的标配都是携带一大群白衣飘飘的文人骚客,志同道合之士,一路游山玩水,外加拈花惹草,说不出的潇洒快活。
这一次陈公子身边只跟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腰间还悬挂着一把弯刀,这公子哥儿也不坐马车,一路径自策马疾行,颇有些武将风范。
一路上,这位武将公子哥儿带着随行家丁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一进入乡村集镇,就东看看,西瞧瞧,东摸摸,西搞搞,看到啥都得稀罕半天,晚间住宿,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猜拳摇色子,所到之处,乌烟瘴气,到了野外,就各种排兵布阵,你追我赶,喊打喊杀,很是其乐无穷。
只是可怜了风流倜傥视颜面如生命的陈敦义公子,一路被连累遭了无数的白眼和鄙夷,索性闷坐在马车厢里,看着那公子哥儿可劲的撒欢儿,扶额叹息,遇人不淑。
“卓哥儿,卓哥儿何在?想煞我也。”
一连串儿的颤音儿,带着凄惶传到书房,如同杜鹃啼血。
陈敦义长长的悲催之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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