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荀益略微一愣,随即立刻回过神来,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自家孙子。
“孙儿年岁尚幼,即便是学那甘罗十二岁为相,为那虚名,未免误了日后的学业,所谓揠苗助长,反为不美。”荀昭见祖父神情,心知已是说中。
“不错。”荀益顿了一顿,又立刻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
“若是只为名,孙儿请让筵席于大兄,荀昭自随父亲前往介山。”荀昭又道。
“二弟……不可。”荀慎听荀昭说要将筵席让于自己,不禁心里一热,连忙起身相阻。
“孙儿只不过是一孩童罢了,若没有额外的恩典,不能为官吏。此次前去,不列筵席,只是伴在父亲身边,听一听郡中诸贤的高论,有何不可。”荀昭抬了抬手,止住了荀慎。
“即便些议论,能说中最好,即使说不中,也只当我是一孩童,既不会落了我荀家的名声,也不会因为孙儿列了筵席,被别人笑我荀家凋落,无人可派。”
“嗯。”荀益被荀昭说中了心事,顿时不禁坐下身来,沉思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如此说来,倒是我考虑不周,未免操之过急了。”
眼下荀家人丁凋零是不假,可是各家各族,哪有不望着自家人丁兴旺的,荀昭的那一句“人丁凋零,无人可派”,着实是打在了荀益的心窝上边。
荀益确实有意让刚刚十岁的荀昭去参加“介山筵”,荀昭虽然入学塾不过一月,可是近来所学所论,竟是连荀益也常常瞠目结舌。
荀益哪里知道荀昭身体里面藏着一个萧衍,藏着比现在要多上两千年的智慧,只当是孙儿天资极高。这一番心思,约莫也就像是意外获得一块稀世的宝玉,若是不能拿出来给别人看,心里极是别扭。若有机会,自然要见人就炫耀一番。
兴许是荀昭近日来的表现,让自己太过吃惊,一时间也是忘了他还只是个十岁的孩童,既然只是一个孩童,那自然可以有许多周转的法子。而各处的学集,各家带着年幼的子弟前往旁听,见一见世面,也是常见,若是年长的子弟,如同荀慎,荀积这般,已经可为官吏,自然是不便了。
“真吾荀家孙也。”荀益静坐了半晌,忽得长叹一声,缓缓站起身来,先朝着门外走去。
“那便按昭儿说的办吧。”又是一句话,轻飘飘的,从门外传了进来。
“二弟……”听了祖父的话,荀慎便是知道自己也可以去了,可是这个机会,却是荀昭让给自个的,一时间顾不得失态,几步跑上前来,紧紧的拉住荀昭的胳膊。
“二弟,这岂不是委屈你了。”荀慎知道荀昭虽然说的在理,可是不能以正名列筵席,定然是会少了许多扬名的机会。虽是可以旁听,但是却不像以正名列席那般可以畅所欲言,即便想贸然议论,也常被视为无礼之举,并不像荀昭自己所说的那样轻松。
“大哥不必担心,小弟也并非不去介山。”荀昭笑了一笑,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一边的荀积,轻轻的咬了下嘴唇,背过了头去。而荀立则是微微笑着看着儿子,像是丝毫没有因为儿子让出筵席而惋惜的模样。
“知子莫若父,这小子……”儒雅如荀立,也不禁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跟在荀行身后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我如何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呢。”
庭院西侧,梧桐树下。
“不骄不躁,难得,难得。”荀益站在树下,来回踱步几回,抬起头来出神的看着天上滚圆的盘月。
兴许,这个曾经的傻孙子,真的能给荀家带来更多意料之外的惊喜。
兴许,就正如他自己所说,就从介山开始。
荀行一房,是住在中屋,所以过了中进,荀昭就别过大兄,自己一个人朝着南屋走去。
还没进屋,却看见一个人影正坐在院中的青石上边,借着皎洁的月光,依稀可以分辨出竟是叔父荀定,于是又转过了身,朝着叔父走去。
荀定似乎是听见了荀昭的脚步声,却没有回过头来,倒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酒袋,狠灌了一口。
“还不去歇下,明个清晨可得早些起来,一百支箭,一支也少不得。”荀定手里拿着酒袋,虽然没有回头,可是荀昭也知道叔父是在和自己说话。
“你不也没有歇下。”荀昭在叔父身边坐下,抱着膝盖,也愣愣的朝着天上看着。
“不想做官?”荀定轻轻笑了一声,又是朝口中灌了口酒。
“想。”荀昭把脑袋搁在膝盖顶上。
“那为何要让了席位。”荀定转过脑袋,不解的望了荀昭一眼,“介山筵是安邑太守所开,这一郡之内的官吏,太守皆可定夺,即便是你眼下年龄尚小,只要留了贤名,日后自然会酌情举荐。”
“那叔父为何不想做官?”荀昭并没有回答荀定的话,而是反问一句。
“陈年的汾酒,我让晋福偷偷留了两袋下来。”荀定也没有急着回答荀昭的问题,微微一笑,把手上的酒袋递了过来。
荀昭没有推脱,而是直接从荀定手上接过,却又不敢喝多,只泯了一口。
“若是不知道你是我侄子,只怕我真的会把你当作经年的好友。”荀定呵呵一笑,两手抱住脑袋,在青石上半躺了下来。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又是正月里的时候,虽然穿了冬衣,可坐在青石上边,仍是能感觉到丝丝凉意。
“当官未必能做大事,想做大事也未必要先做官才行。”荀定口里喃喃的说着,像是对荀昭在说,又像是对自己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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