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薇这才知道,杨运竟然是这样想的。
她讽刺道:“你问那些无辜丢了性命的天师吗?”
脑海里全是那些惨死天师的家属恸哭的画面,杨运低头,实在难以在陈薇如同洞悉般的犀利目光下,坚持继续说违心的话。
他没有问过。
那些天师性子各不相同,有的傲气,有的骄纵,有的暴躁,但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惩恶扬善。
面对僵尸,没有一个退缩的。
甚至反过来安慰他这个“厚道大方、出手阔绰”的委托人。
就如同潘三楼一样,哪怕无限接近丑陋不堪的真相,却仍然相信他是不知情和无辜的。
而事实上,杨运知道自己自始自终都躲在暗处,自私地算计着如何收割他们的性命,来养自己的僵尸。
见人眼里还涌动着愧疚,陈薇紧绷的脸色有了一丝松动,看来人性还没有彻底消失,只要有人性就有弱点。
“说说吧,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陈薇仔细看着杨运的面相,“你地库饱满,钱财不缺,且从你的面相看你对权势没什么贪念,反倒于情这一事郁郁不得。”
“我在来的时候,和镇上的居民打听过你,你中年丧妻,膝下无任何子嗣,家中父母催你再娶,无数媒婆和未婚女子找上你家门,你通通都拒绝了。”
陈薇红唇微启,一字一句落下,“你策划谋划这些事,续养僵尸,是为了你的妻子。”
杨运浑浊的眼里泛起泪花,“是,我做这些是为了我死去的妻子。”
定身符的效用在消退。
许是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对抗陈薇,杨运在重获身体的控制权后,脚步踉跄走下了地下暗室。
陈薇跟着他。
狭长的甬道连接的是一个巨大的斗室,斗室另有出口,直通后山。
杨运把地下挖空,这个斗室除了用来存放僵尸,还在中央摆放着一个宽大的黑木棺椁。
里面躺着一个中年妇女。
她双目紧闭,肤色正常,尽管失去了血色的滋润,却仍保持着一种异样的光泽,仿佛被月光轻轻抚摸过的瓷器,光滑而冰冷。
因为上了年纪,黑发中夹着些许白发,双鬓斑白被搭理得整齐,任谁看了都会误以为对方是在闭上眼睛休息。
这便是杨运的妻子方翠萍。
整个地下室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息,仿佛是死亡与生命的交织,让人不寒而栗。但在这个尸体的身上,却仿佛有着一种超越生与死的力量,让人无法抗拒地被吸引。
陈薇抿了抿嘴唇,在她打听到的消息里,方翠萍死了有半年,在常温的情况下尸体根本不可能保存得这么完好。
而且九韶珠的气息浓郁到了极点。
她的视线在方翠萍脖颈处佩戴的项链顿住。
那熟悉的红珠子,正一闪一闪,仿佛会呼吸一般。
陈薇顿时了然,杨运就是靠九韶珠,保存住了自己妻子的尸体。
“翠萍,快起来。”杨运整理了一下自己仪容仪表,不顾难看的脸色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轻柔地把方翠萍从棺椁里扶起。
然后从随身携带的瓶子里倒出一块黑肉,喂进方翠萍的嘴里。
陈薇动了动鼻子,腥臭的味道和僵尸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这是僵尸的心脏!
杨运通过献祭天师,让僵尸催生出心脏。
他是想干什么?
让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
本应该是死人的方翠萍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陈薇呼吸停顿了半秒,她感受到了方翠萍体内有一道虚弱的魂魄在被唤醒。
——杨运强行留住了方翠萍的魂魄,并且想尽办法让她尸体不腐,难道是想……
“大师,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如今事发难逃其咎。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不能让我老婆复活?我可以把所有财产无偿转送给你,我还养了不少僵尸,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替你办到,只求你想尽办法让翠萍重新复活!”
杨运苦苦哀求陈薇。
方翠萍涣散的眼瞳也渐渐有了聚焦,不知道什么原因眼睛湿润起来。
心中的想法被印证,陈薇没有感到丝毫轻快的情绪。
她冷下声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会答应你的请求,一个人的阳寿早已注定,你老婆本应该前往地府重新投胎,却被你强行留在阳间,她彻底丧失了投胎的权利!”
“一旦你没办法继续供养她的肉身和魂魄,她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你这是害了她!”
杨运脸上的哀求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是一种愤怒。
“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我这样做,是让翠萍继续活下去!我不可能害她!她也不可能失去重新投胎的权力!”
“她也不能投胎!她是我的老婆,必须要在我的身边!我一定会复活她!”
陈薇目光悲悯,“你确定,你老婆支持你这样做吗?或者说她要是知道死了会被你这样对待,会不会后悔和你做夫妻?”
杨运这一刻,对陈薇充满了恨意,“没有人不想活着!我这么精心策划,付出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让翠萍回到我的身边,我们是夫妻,她怎么可能不乐意!”
不让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怕是不死心。
陈薇和杨运怀中的方翠萍无声祈求的视线对上,口中低吟,嗓音低沉而悠扬,仿佛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
陈薇往方翠萍的棺椁上甩出几道符箓,符箓都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她的触碰下缓缓亮起,散发出幽蓝色的光芒。
方翠萍虚弱的魂魄飘在半空,她含泪看着杨运,“不要再为了我做傻事,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吧。”
“你……你……你在骗我对不对?”杨运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的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
他紧紧握住方翠萍,但手指的无力使得指尖不停地晃动,仿佛随时都可能掉落。
陈薇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如炬。
她知道,此刻的杨运早已被真相打击得,失去了抵抗的勇气。
自己不需要做什么,他便会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