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的年轻人们求财者多过求姻缘,寺里将财神庙几番修缮,锦织金铸,险些盖过光华正殿。
薄今晏迈着风生水起的步子,心里盘算怎么搅乱东城浑水的同时全身而退,突然一阵舒爽凉风迎面而来,狭裹醇厚的沉水香味涌入肺腑,驱散躁意。
他鬼使神差般顿住脚步,缓慢回了头。
夏日凉风熏的人心醉,他微微眯起狭长深暗的眸,仰头望向正殿内表情悲悯,微微低头俯瞰众生的观音菩萨。
头戴宝冠,身披华彩天衣,神态安然,善目雍容。
薄今晏对视几秒,恍惚间好似看见菩萨低眉莞尔微笑。
金顶佛光普照,光芒万丈,如丝如缕的映入那双凤眼。
据说看见菩萨笑,是因为你有善根,与佛有缘。
可薄今宴并不深信这些。
他在想什么?
犹豫几秒,略微恍然。
他似乎在想一张——和观音极其相似的,温和淡然的笑颜。
真像啊。
薄今晏垂了垂鸦羽浓长的眼睫,骨节匀称分明的手浅浅合十,虚着眼睛对菩萨遥遥一拜,虔诚而优雅。
金光拢身,在阖眸祷告的短暂分秒里,那双看众生多情又似无情的淡漠眸子,被细碎光亮晕染出一抹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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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五十分。
时淼收拾完行李离开客房,刚走两步,陈曼荔就追了出来,把自己用的琵琶强势塞进她怀里,换掉她那个。
“我知道你带它去是想试探他们的态度,但是没必要用那么好的。”
原本她们已经打算明天回遂城,哪曾想,昨晚顾芳茵又忽然让时淼回家。
陈曼荔高兴时淼能找到亲人,但十几年过去,时间的鸿沟会将人的思想改变的面目全非,谁能说得清,当初疼爱自己的亲朋好友,现在还喜欢自己?
听到她的叹息,抱着琵琶的时淼伸手,要换回来。
“别,”陈曼荔连忙倒退,拒绝道:“我这个又不是成人礼物,没那么贵重,你拿去正好。就算他们砸了扔了,也不心疼。”
看着她警惕的样子,时淼无奈,她其实不太想回时家,可奶奶临终前的遗愿,就是希望她跟陈曼荔能找到亲生父母,回到亲人身边,当个有家的孩子。
虽然...她觉得时家并不会欢迎她回归。
只是奶奶遗愿,她该遵守的。
“哦还有,”陈曼荔突然想起什么,一脸焦急,忧心忡忡道:“如果他们逼你去相亲,你别去,叶少那种纨绔少爷不值得你嫁。”
时淼调整琵琶位置抱得轻松些,单手提起行李箱拉杆,嘴角慢笑轻勾,温润如玉般:“他们强压着我嫁呢?”
陈曼荔:“......”
她很认真的思考了下。
遂城来的贫民,有条件跟东城背景深厚的豪门作对吗?
没有。
她连做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挫败感瞬间溢满整个胸腔,陈曼荔脸色难看地咬紧牙关,忍住阶级差距带来的慌张颤栗,非常坚定地开口:“那我们就跑,跑回遂城。”
生活在云州四大城的人自诩高高在上,从来看低边境暴乱城市的居民,一辈子都不会踏足那里。
她们只要跑回去,时家估计都嫌弃追她们浪费时间。
“行,”时淼并未戳穿她的天真幻想,挺平静的接受她的提议,“房费我续交了半个月,你先住着,有空我来找你。”
“好。”
陈曼荔送她下山,等了将近十分钟,才见一辆白色轿车慢悠悠驶来,那乌龟爬的速度看得人来气。
时家整这出,故意恶心谁呢?
时淼安抚似的拍拍她肩膀,“上山吧。”
陈曼荔凶巴巴瞪一眼驾驶位,半是忧心半是害怕地握住时淼手腕,等到轿车响起呱噪喇叭声催促她们,她才冷哼着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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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并未打算帮忙,打开后备箱,任由时淼自己搬行李箱放进去,至于琵琶,没有琴盒装着,只能徒手抱。
她站在旁边等后备箱关闭,素色裙摆纷扬如花,早晨热烈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恍若镀了层闪耀的毛边,眉眼淬了几分浅淡亮色。
浓密羽睫低垂,姿态清冷中敛着与世无争的温和。
几步之遥的两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稍微活泼那个顿时扯了扯好友的胳膊,语气有些惊讶:“晏哥你看,刚刚后山弹曲给沙弥听那个女生。”
他像只花孔雀开屏,恨不得贴到少女的脸仔细观察,嘴里吐槽不停:“我特意跟住持打听,她还真不是记者。东城时家...算了,你应该没听过。”
四大城之间泾渭分明,按照北、南、东,西分,东城算第三阶级。
后两城的豪门努力往前两城挤,前两城的世家大族一致排外,牢牢占据权力中心,对于连北城都没挤进来的豪门,实在没必要花费心思去记住。
沈良作为北城沈家的小少爷,性格顽劣,离经叛道,最爱世界各地乱窜,因此对四大城的豪门还算了解。
他给薄今晏分析东城的豪门和势力布局,薄今晏从他形容词颇多的夸张句里,精准提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时家流浪在外的真千金啊,准备接回去替家里那个冒牌货替婚的,再多就没了...哎?哥你去哪?”
“露个脸。”
男人低沉薄淡的嗓音传来,尾音勾着吊儿郎当的慵懒,简简单单三个字被他咬得分外轻,下一秒就散进风里。
沈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可没忘,前一个让薄今晏主动结交的对象,尸首早已头身分离,脑袋当做鱼饵抛进海里钓鲨鱼,身体剁碎喂给他养得雄壮的海东青。
沈良浑身一激灵,心有余悸地拍打胸口。
幸好他帮着喂了,那只海东青跟他亲近,否则他也要被吓到。
边琢磨薄今晏要做什么边飞快跟上,两人来到少女面前时,她刚拉开车门,身侧投落大片阴影。
她疑惑地转过头,如幼鹿般剔透的桃花眸清晰倒映男人清隽俊逸的脸。
“你好,”时淼见他停在跟前许久,问:“有事么?”
有时候,她感觉嗅觉灵敏并非一件好事。
伴随男人靠近,熟悉而特殊的微妙香气缠绕鼻尖,广藿香的后调与琥珀香的结合,勾勒出令人心醉痴迷的陌生暧昧。
...闻起来,挺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