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女谢主隆恩。”她双手接过绢帛,慢慢步上台阶,安置在神台上。
众人见她如此,好像这才明白过来。
长门摆神台香案的用意,为正村规,也是为了等着这一道旨意啊。
哪怕远在花溪,村里人也多少知道一点时局。
当今的太后殿下就是一个提线木偶。别看她一道旨意下来给了冯蕴,给了花溪村天大的好处,但她的心里未必想这么做……
很明显,这些出自雍怀王的授意。
那冯蕴早早知情,不也寻常?
众人都在心里胡乱猜测。
但事实上,冯蕴除了知道自己会升任王府长史,别的事情,当真没从裴獗嘴里听到一个字。
当然,这是喜上加喜。
她奉好太后懿旨,转身便让阿楼带徐永进屋,去吃茶歇息。
“我还有点小事要办,容后再来请安,怠慢公公,见谅。”
徐永早就发现了村子里的不同寻常。
槐树下的院坝集结这么多人,正事不干,在干什么?
他若有所思,“王妃在这里开堂断案?”
冯蕴面不改色,那一抹笑容就像是贴在脸上的一样,不多一分,不少一点,恰好可以表达友好。
“徐公公见笑了,只是有一桩违背村规的事情要处理……”
她声音未落,陈夫人便叫喊起来。
“徐公公救命啊!”
身为一个诰命夫人,又是陈家女,陈家妇,她怎么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低等仆从按在长凳上笞臀?
如果冯蕴真这么做了,她的脸面往哪里搁?
从今往后,她又该如何再现人前?
她看着徐永,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双眼露出殷切的光芒。
“公公,我是从并州来的,郡太守冯敬廷之妻……”
略微一顿,她又恶毒地看着冯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补充:
“冯十二娘之母。”
徐永哦一声,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冯蕴的目光在他和陈夫人中间巡视一遍,唇角微掀,慢慢补充四个字。
“恶毒继母。”
徐永瞥来一眼,失笑。
陈夫人急急地道:“公公替我评评理……”
她又将方才的说辞在徐永面前说了一遍。
“这财产本属于冯家,冯十二娘这根本就是霸占?”
徐永眉头微蹙,半晌,才回视陈夫人。
“夫人,杂家只是一个……太监。”
冯蕴暗暗哼笑,目光冷冰冰的。
“财产的事,我已与夫人言明,可找衙门决断。此处再不必提。但村规是无论如何也要执行的。村规不正,花溪村……不,花溪乡如何治理,我这个乡正,又当如何行事?”
她朝徐永行礼。
“请公公移步客堂,容我惩办完,再来奉茶。”
冯蕴说得客气,徐永却不敢受雍怀王妃的“奉茶”和小意。
“不敢当,不敢当。王妃自便,小人便敬谢了。”
他弯下腰去,身子低得比冯蕴更低,才慢慢直起身,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陈夫人惶恐的脸,微微一笑,挺直胸背,在阿楼的带领下,径直去了客堂。
人群里传来低低的松气声。
冯蕴转头,迎上陈夫人怨毒的双眼。
“愣着干什么?执行村规。”
众部曲齐声,“喏。”
这一天,花溪村的惨叫声和叫骂声,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
从陈夫人到侍从,各笞五十,一个都没有少。
只有陈夫人的一双子女和随身的四个仆女,躲过了一劫。
冯贞早已哭成了泪人。
冯梁边哭边喊,好几次想跑到陈夫人的身边,又被仆女拉了回来,对着冯蕴大声斥骂。
他想不通,这是怎么了。
从前长姊不是这样的……
不说阿母,就连他都可以随意在长姊面前发火,而她从不敢还嘴。
于是年岁尚小的冯梁,即使心有疑惑,还是控制不住的孩子心性,试图将愤怒、屈辱,发泄在对冯蕴的质问和骂声里。
冯蕴平静地看着他,冷冷道:“有骨气,你就替你娘受这五十笞。我便饶了她。如何?”
冯梁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他羞愧地咬着下唇,盯着冯蕴摇摇头:
“你不是我的长姊,你是恶魔,你是会吃人的恶魔。”
冯蕴冷笑:“拉下去。再给我嚎一声,一同执法。”
冯梁闭嘴的速度堪比冯蕴下令的速度。
就连冯贞的哭声,都戛然而止。
冯蕴微微一笑。
原来这便是陈夫人要的孝顺,长见识了。
这一天,陈夫人是被人抬着丢到马车上的,冯蕴为免吓到村里的小孩,让人为她裹了一条毯子,遮挡屁丨股上的血迹。
马车离开花溪,陈夫人仍然在骂。
她嗓子已经完全哑了,破锣一般难听。
但令人惊讶的是,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居然生生受了五十笞,没有因疼痛而晕厥过去……
冯蕴喜欢占足了理再动手,这一局打得很爽快。
就是稍有一点不足——早知陈氏这样耐揍,正该多打几下。
对她生笞继母的行为,围观的人群里,看法是不一致的,各有各的见解,甚至南辕北辙。
但冯蕴就像不知道那般,面带笑容地目送陈夫人的马车离开,然后才温声对众人道:
“腊月初六、初七,为庆花溪由村及乡,长门出资摆两天流水席,与乡亲同喜。”
人群略一惊怔。
接着便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恭贺声,以及欢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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