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故事说完，百里鸿渊便停了下来。

屋里格外的寂静，二人都似乎特意收敛了呼吸，唯有那燃烧的火烛，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许久，百里鸿渊才重新开口，“是不是很傻？”

他唇角勾了一丝弧度，眼神里意味莫名，像是冷嘲又像是热讽。

凤夕若嘴角动了动，傻吗？

宫里的孩子，莫说十岁，便是五岁都能长出千八百个心眼子，按照百里鸿渊这岁数来看，的确是傻得可怜。

可真要回到他那十年，似乎又无可非议。

表面上他受尽万千宠爱，先帝不想让他接触到那些腌臜事情，宸妃又对他视而不见，他又如何能知晓这世间的真心假意？

赤子之心尚在，却受到了最惨烈的打击。

凤夕若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得知真相的那一刻，那个曾经表面上笑得云淡风轻，心思却格外细腻的少年，是何等无措且无助的场景。

沉默些许，凤夕若开口，“后来呢？”

百里鸿渊被问得一怔，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眼前之人会接着问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凤夕若对上他诧异的目光，眼神平静又理智，“弱者沉溺过去，强者迎面奋起，真正的勇士不是掩面哭泣之人，而是含泪奔跑之人。而王爷，显然连眼泪都不会随意流淌。”

百里鸿渊心里猛地一怔，仿若被什么狠狠击中，以至于他喉咙发涩，眼眶滚烫。

微微别开眸子，看向黑暗中的某处，百里鸿渊开始了接下来的故事。

他十二岁那年，终于在先帝的允许下，搬离了皇宫，成立了自己的府邸。

同样的，在那一年，他获得了封号，成为了大齐立国以来，最年轻的亲王。

在十二岁到十五岁期间，他只有每逢初一十五才去皇宫，其余的时间都用来了练功。

先帝虽然不舍，但见他这般上进也颇为欢喜，更是在其十五岁之时，为其加封七珠亲王之位。

彼时，他的地位仅此于太子！

朝堂之上，也不乏有见风使舵之人，开始议论起储君之事；更有好事者甚至直接深夜来到他的府邸，说愿助他的一臂之力。

五年的岁月，七珠亲王早已经不再是当年皇宫里那个见到自己母妃哭泣而手足无措，险些被自己皇兄侵犯而不自知的孩童。

他知道那些人的心思，也知道自己的心意。

于是乎，在十六岁生辰那日，他向先帝主动请缨，随凤家大军前往边境，开始了自己第一次长达三年的行军生涯。

他虽年幼，但功夫卓越又聪慧过人，加之师从凤家老将军，哪怕隐姓埋名，也仍是很快便从军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最年轻的将军。

那时，谁人不知凤家军中有两位年轻的将军，一位银枪白袍，一位长剑红甲。

长剑红甲的是凤夕若的兄长，凤归宁，银枪白袍的则是他百里鸿渊。

只要他们一出现，必定是百战百胜，敌人更是无不闻风丧胆。

那一年，百里鸿渊年仅十八岁。

三年行军生涯，纵然再不愿，也不得不在大军凯旋时，一同班师回朝。

十九岁那年，他又在京城度过了无所事事的一岁。

当然，也不是当真无所事事。

在那一年，但凡有七珠亲王百里鸿渊所到之处，作奸犯科、欺善怕恶之辈，无一不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

只因他曾经当场废过一位在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民女世家子弟。

又一年，大齐边境遭遇敌袭，凤家军再一次出征，他也又一次向先帝请求出战。

但这一回，先帝却没有再应下他的请求——弱冠之年，理应成家。

他知道自己有一位自小定下婚约的妻子，他也没有拒绝这门婚事。

可真要说有多喜欢，却也不尽然。

他和凤家父兄熟识，但除了十五岁出征前曾与这位未婚妻子打过一次照面后，这五年期间便都没有再见过。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子长得何许模样，他只依稀记得五年见面的那一次，一张藏在毛绒绒里，俏生生的白净小脸。

她许是身子不好，即便是暮春，也裹着一件银色的狐皮大氅，小小的一只，像是一件精美的瓷器。

不管是因为这是母妃给他定下的婚事，还是因为她是凤家的孩子，他都是愿意接受她成为自己的妻子的。

按照钦天监看好的日子，十一月初九，当属那一年最好的嫁娶吉日。

他收到凤家军前线的来信，说是最晚能在十月结束这场征伐之战，他想这也好，至少他们都能回来参加这场婚礼。

可有时候，造化就是如此弄人。

九月底，前线突然传来深陷敌军陷阱，十万大军所剩无几，凤家父兄身首异处的消息。

当这个消息传入上京城时，满朝文武皆一片哗然。

更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凤家夫人也随着夫君而去，偌大的凤府在一夕之间化为灰烬，只剩下一个在外休养的女儿……

那个女儿，便是凤夕若。

得知这两个消息时，百里鸿渊的第一反应，便是此事必有蹊跷。

旁人不知凤家军的实力，他却是再清楚不过。

他想去前线看看，但彼时，离他和凤家小姐的婚礼仅有一个月。

先帝为感念凤家的付出，决定让这场婚事如期举行，以求让凤家父兄在天得以放心。

他想，那便成了亲再去前线也不迟。

可万万没有想到，成婚当天，他收到了一封密函，上面写着凤家军覆灭的“真相”。

他知道自己不该在那一天离开，但对方却威胁他，过了这一天，他们便会销毁所有的证据，凤家军覆灭的真相将永远沉入深渊……

他更知道这极大可能是一场阴谋。

可他别无选择。

凤家父子对他恩重如山，战场刀剑无眼，他们曾经以命相护；不管是师徒情谊，亦或者救命之恩，他都必须要走上这一遭。

因为这是除了自己父皇之外，为数不多对他真心以待的人。

哪怕，他也知道这极有可能是一场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