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走了?”我问他,他眼睛微微的皱起来,表情犹疑、极不情愿的点了点头。我如获大赦,却又心神不宁,我一步三回头的看他,他斜着头用那双死灰色的眼睛也紧紧的盯住我,我走出十几米后,他居然拎着琴盒亦步亦趋跟了上来,我顿时有些眼冒金星的感觉。
难道是弄堂里没有监控,他好下手?我在心里嘀咕,几步之遥,斑驳的黑色木门就在眼前,我快到家了,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那灰,他站在弄堂的阴影里,有些像是幽灵,他的黑色牛仔裤和弄堂的阴影融为一体。我脑子就像进了水一样,鬼使神差就想脱口而出,要不要进来坐会?
“等……等……”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先开了口“我……请……你……吃……肉……最……好……的……肉!”
我沉吟了半晌,要说饿,我是一点也不饿。今天我是一丝一毫也没有客气的大吃了丝瓜一顿。
“最!……好!……的!……肉!”灰再度努力强调了一下,他嗓音干涩的就像是锉刀,不知道他多久没有和人讲话了,我只能点头,黑暗里他的眼睛骤然明亮。
这回却又路过了那刚刚打了一架的谭氏官府菜,丝瓜啊丝瓜,老不死的怪物。我们到了西郊动物园,这地方在清朝时候是个马房,到民国变成了高尔夫俱乐部。
两只巨大的亚洲象分立两边,它们的长鼻高高扬起,在空中交汇形成了一道弧形的拱廊,拱廊下方就是公园的大门。我看了看骨灰盒,他侧了侧头,还是那张刷了浆糊的脸。公园内一片漆黑,只有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它们树梢就在月亮的夫都省了,直接扔进虎园,我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第二天就成为了颇为肥沃的虎粪。
灰也不说话,带着我沿着动物园的围墙往左走去,足足走了一刻钟,我们在一扇小门旁停下,这门锈的不成样子,显然是平常很少起用。灰拎起琴盒,在前面领路。这条路长的很,我们走过熊猫馆、走过火鸡池、走过象栏,走过猴山,走过狮园。一路没有一句对话,伴随我们脚步的只有蟋蟀的鸣叫,和猛兽们沉闷的嘶吼。最好的肉?到底是什么?这一路完全没有碰见人,而灰轻车熟路。
林间小径已到了尽头,尽头是一座小屋,石棉瓦搭的简陋小屋,小屋前有块空地,用竹竿挑起了一盏昏暗的白炽灯,白炽灯下有个穿着大裤衩的人,他拿了把蒲扇,蹲在那里对着一个红泥的小炭炉扇风,那炉子上炖着一锅肉,正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炉子边摆了两副碗筷。
他听见脚步声转头,这让我看见了他的脸,他的脸上布满了无数的伤痕,看着就像是是千疮百孔的烂棉袄,我停下了脚步,这是一个经历了无数的折磨而不死的人。他在对着灰微笑,那无数伤痕就像是鱼的鳃一样蜿蜒蠕动起来,我有种浑身爬满了蟑螂般的恐惧,这最好的肉经由这样的厨子烹调,这到底是什么肉?
空气里异香扑鼻,我嘴里开始湿润,我开始吞咽口水,这味道有陈皮的甜香,有刚刚撒上去的大蒜叶,有三十年的女儿红,有顶好的辣椒,还有枸杞的甜润,更香的是那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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