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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欺负小郎君喽!

无非便是喝得越醉,人越张狂,出口的诗文也更妙绝。

七娘管这叫“发疯式创作”。

李白一心想要写出好诗,蒙头喝酒。孟浩然便与七娘点了黄鹤楼中的经典菜式,坐在二楼临窗处吃起来。

孟浩然最中意那一道清蒸武昌鱼。吃干净之后,才赞道:“这临窗的席座好,即能休憩宴饮,又能远眺江景,不愧为黄鹤楼。”

七娘小口小口喝着汤包里的汁儿,顾不上说话,只能连连点头。

孟浩然看着空空如也的蒸屉,笑出来:“再给七娘要一屉?”

七娘眼睛亮闪闪。

喝癫的李白突然抬眸插话:“不行!七娘是一定要把好奇的样式都尝遍才罢休的。每样一点点,不能多吃!”

说完,这位又接着饮酒去了。

日暮西垂,江水被残阳染成了橘红色。

七娘吃得肚子浑圆,满意地拍了拍,决意宿在江城的日子里,她还要再来吃几次过过馋瘾。

李白就比较惨了。他号称千杯不醉,但胃里到底有限,喝撑了也没能憋出一个字来。

作诗可是他的长项,怎可认输!

于是,借着酒劲儿,李白犯了轴,抱着楼中的诗板不愿意回邸舍去。还是七娘一脸淡定地用剑柄将人给击晕,孟浩然又买了头驴,这才把他驼回去了。

*

次日清晨。

七娘早早守在李白床榻前,然后用手捏住他的鼻子和嘴。不出片刻,李白便闷醒了。

七娘:“师父,还记得昨天你大闹黄鹤楼嘛?”

李白茫然摇头:“我用剑了?又把人衣服在大庭广众下劈碎了?我什么都记不得了,不过,我记得我没作出诗来!”

想到这个,他又有些意兴阑珊——

人家崔颢家世好,年纪小,进士及第;

他李太白商户身,年纪大,乡贡都没考。如今连写诗都输一筹,对向来桀骜不驯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打击。

今日天晴,外头的雪已经融了。

师徒俩谁也没说话,只能听到小院外头有一只落了单的鸟正叽叽喳喳叫着。

李白懂驯鸟术,辨出这是一只与亲鸟失散的幼鸟。索性带着七娘出了屋门。他顺着声音寻了小一会儿,便在一株光秃秃的杏树树根,找到了瑟瑟发抖的鸟儿。

看样子,已经冻了不短的时间。

“还是只灰喜鹊的崽。”李白伸手将鸟揣起来,似笑非笑看向七娘,“大冷天的,这小喜鹊离了亲鸟自己可活不长,你想养吗?养到明年春日,便能放飞了。”

七娘看着小喜鹊秃秃毛还嗷嗷待哺的样子,莫名想到了自己。

鬼使神差的,她点头:“养吧,师父。”

李白:“好,那我们就在江城住到明年春天。我就不信,还能写不出一首黄鹤楼的诗!”

七娘瞬间换上一张鄙视脸。

刚进门的孟浩然听到这话,也哭笑不得:“十二郎可真是……”

比他刚买的老驴还要倔了。

江城的冬天不算难熬。

七娘给鸟儿起名小喜,有不懂的地方就趁李白得空时去请教,几个月下来,喜鹊已经能亲昵地窝在她肩头睡觉了。

七娘舍不得赶它走,可小喜长大后的重量又实在沉,只能歪着肩膀在院里行走。

李白初时没发觉,某天一抬头,才发现七娘像个鬼鬼祟祟的小老头儿。

随后,小喜就被禁止上七娘肩膀了。

李白有些自责,蹲下身与七娘道:“是不是最近太孤单了?”

七娘摇摇头:“有小喜陪着,偶尔还有孟六郎从外头带回些新鲜的小物件,一点都不孤单。再说了,阿郎不是就在我身边嘛!”

李白默然。

白日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准备乡贡进士科的时务策应考,偶尔抽空作一堆闲诗,也是跟黄鹤楼杠上了。

他有些日子没教七娘读书练剑了。

李白越想越觉得自己对不住七娘,于是,春暖花开的大好日子里,他决定带着七娘一道温书。

七娘痛苦脸仰天:“不要啊!”

然而,反抗并没有什么用。在书海的一日洗礼下,七娘的眼神逐渐失去高光。

等孟浩然一回来,七娘便委屈唧唧地扑上去:“六郎,李十二白折磨我!”

孟浩然笑道:“这是怎么了?”

七娘连忙添油加醋地告黑状。

孟浩然瞄一眼李白,憋不住笑道:“十二郎这是望女成凤啊,须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哪能一上来就中进士去。”

随后,他犹疑一瞬又道:“十二郎知晓,我是还没放弃制举入仕的。这些日子我寄出过一些书信,扬州刺史和大都督府似乎有些眉目,我打算去试一试。”

李白听到大都督府,便知是宁王,神色有些微妙。

这事儿他不好劝,开元八年,陛下还曾亲自在含元殿测试被举荐者,孟浩然显然对制举这条绿色通道抱有希望。且他出身书香之家,与自己不同,或许……还是有可能的。

暮春之初的清晨,孟浩然辞别李白和七娘,走水路前往扬州。

七娘站在江边,十分不舍地追逐了几步,见孟浩然上了船,这才停下步子。小喜悄悄从她衣袖中探出脑袋,似乎对院子外头的世界有些好奇。

船马上就要开了,李白还没跟孟浩然说上话,七娘有些着急,忍不住戳了戳他。

李白忽然开口:“有纸笔吗?”

七娘摇头,这地方哪来的纸笔。

船漾开水波,向远方行去。

李白眼见来不及,追赶在江边,边走边唱道:“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这首诗叫《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浩然兄,我作出来了!”

船已然行远,李白也不知晓,孟浩然有没有听到。

七娘就在这时候兴冲冲举着诗板跑来:“师父,师父,我找到纸笔了!”

李白沉默了。

这叫纸笔?这难道不是人家隔壁酒肆钉在墙上的诗板嘛!!!

七娘喜提一记暴栗之后,酒肆的店家也追了出来,满面崇敬道:“方才郎君的诗,我等都听到了。当真是好诗,这诗板若能记载它,也算是值当了!”

说着就要把诗板送给他们,任李白塞钱也不要。

于是,回邸舍的路上,七娘脑袋上便顶着一块大木板。

李白忽略四周人惊诧的目光,坦然道:“诗文作出来了,孟兄也走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回一趟剑南?”

七娘对此没有异议。

唐人的乡贡中,士子虽然可以跨州县去投刺(报名考试),许多文状却需要户籍地的州县出具。加之州府考试之前,要先由县尉县考,是以李白这一趟返乡必不可少。②

七娘想了想问:“那小喜呢?”

李白瞥一眼她脑袋顶,小喜正趾高气昂的窝在木板上睡觉,丝毫意识不到,它的小主人要被压得不长个子了。

李白叹气,接过木板扛着,惊得小喜钻进七娘袖中。

李白:“它的毛已经完全换好了,可以放飞。”

七娘:“哦。”

“舍不得了?”

“倒也不是。”七娘似乎觉得说不清楚,从袖中把鸟扒拉出来,往长空中一丢——

小喜扑楞着翅膀划了个小圈儿,又迅速飞回七娘袖子里。

七娘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它好像不愿意走呢。”

李白无奈笑了:“那边带着一起回剑南吧。”

开元十五年的春日里,小喜似乎知道自己有了个家,藏在七娘袖子里,发出阵阵报喜声。

*

夏初,剑南道草木葳蕤,正是青绿时候。

绵州青莲镇上,李家的宅院处于地段最好的中心位置。虽然碍于布衣白身,宅子占地不算大,内里却花费了不少金银,奇石花木,家具摆件,无不是照着长安时兴的样式命人打造的。

一大早,李宅除了奴婢们匆匆来去,却不见一位主人。

王氏刚起,身子还有些犯懒,索性半靠在美人榻上,揉了揉眉心问道:“怜奴可醒了?”

身旁贴身婢女道:“未曾。小郎君昨日用功,看书晚了些,现下还在睡着。”

王氏又问:“大郎呢?”

“回娘子,大郎……昨夜又宿醉睡在外头了,听说与绵州的张氏合伙做事,却被坑了钱,怕郎君近日回来又要抽他,便躲出去了。”

王氏闻言露出满意的笑容:“还是我家怜奴能让他父亲省心。”

婢子闻言垂下头,不敢应声了。

李家在绵州这一脉,如今统共三儿一女。

府中郎君名李客,常年行走在外,同粟特人做生意,对绵州的家事甚少插手。而大郎李凝、二郎李白乃是原配娘子所出,李白出生两年后,她便病逝了。③

如今的王氏是继室,育有一子怜奴,一女明悦。

提到那个只会赔钱的纨绔长子,王氏便来气,但最让她忌惮的还是二郎李白。

这个孩子跟李客太像了,任侠义气,热衷于剑技,这几年在外游历,听说还作出了不少脍炙人口的诗文,已然小有名气了。

王氏烦闷地皱着眉头:“二郎来信说要回家,人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她从家中带出来的女客奉上一杯茶,笑道:“从江城回来,再怎么晃晃悠悠,这会儿也该入绵州了。”

女客正说呢,外头管事脚步匆忙:“娘子,二郎到镇上了。”

王氏挥挥手。

他还是回来了,想为她的怜奴计长远,就不得不行险着。

李白可不知道,家中这位继母正在算计他。

他带着七娘风尘仆仆赶回来,此刻却被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横身拦在了府门外。

李白有些头疼道:“怜奴,你拦在这里,兄长怎么进去?”

这位府中最小的郎君也不知整日被灌输些什么,看向李白的眼神里带着不屑,还有一丝丝嫉恨。他叉着腰道:“你才不是我兄长,我阿娘只有我和阿姊两个孩子!”

李白毫不在意:“行,你躺着吧。七娘,我们跨过去。”

七娘跃跃欲试,迈开大步就要往怜奴脸上踩。李白连忙将人托举起来,看着她小脚在空中胡乱比划。

李白悄声附耳道:“我吓唬他的,你怎么真踩啊。别忘了,我们此次回来是要州县开具家状的,别惹事。”

七娘叹气,再看向怜奴的眼神,带着一种菩萨般的光辉。

怜奴并不收敛。

他整日里听阿娘的话,埋头苦读、练剑,就是因为阿耶最喜欢这样的孩子。可是只要有李白在,阿耶似乎总看不到他。

李白有什么好得意的!二十多岁一把年纪,还整日游荡在外头。

而他才七岁,就会背《论语》了,阿娘说了,像他这么聪明的,在青莲镇都没人比他更优秀,一定能轻轻松松就胜了李白。

怜奴心中得意,伸出小手指冲李白勾了勾:“你不是很厉害吗?可能七岁就背《论语》?”

李白差点被逗笑了。他憋着劲儿摇摇头:“不能。”

怜奴鄙夷:“切。”

七娘听得拳头都硬了。

阿郎既然抹不开面子欺负小屁孩,那就换她去欺负!反正她才六岁!

七娘上前一步:“你要背论语是吧?我家阿郎没工夫,我陪你背。”

怜奴:“你谁啊!”

“李白的剑童。”

怜奴还是头一回听说家里有这么号童仆,反应过来之后,便觉得被羞辱了,拍着门板道:“比就比,谁怕谁!你来背……八佾第三!”

七娘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流畅道:“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他们争执之间,已经有人认出李白,凑上前来看热闹,此时听到七娘背的滚瓜烂熟,都忍不住鼓起掌来。

七娘得意地扬起下巴,向李白去讨要夸夸。

李白扶额:他怎么觉得越闹越大了呢……

怜奴眼见七娘风光,哪里肯让,当即也让七娘指了一篇,自己背起来。周围人越来越多,他背着背着打起了磕巴,然后就慌了。

七娘像老夫子一般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你知道吗,像《论语》《孝经》这种启蒙书,我都是四岁时候背的,记得很牢,忘都忘不掉。七岁?”

“你不行,弱爆啦。”

这一句不行,彻底惹怒了怜奴。

他看七娘一直抱着剑,便挑衅道:“你说你是剑童,可敢与我比比剑技?”

旁边有乡人悄声道:“小女郎,别应。李家小郎君习剑一年,有他阿耶之风,你打不过的。”

有人也从旁劝说李白,而李白此刻只想捂脸——

真怕怜奴被打的太惨。

李家门前乱糟糟的。

这时候,怜奴接了仆从们递来的小木剑,趁七娘不备,便一剑刺过去。

七娘生气了,借着李白的青莲佩剑剑鞘一挑,把那木剑挑飞三尺高,而后以剑柄击中怜奴的肚子,借力将他向后推去。

怜奴一下子就摔进了匆匆赶来的王氏怀中。

七娘道:“你连剑童都打不赢,有个毛的阿耶之风。”

“文不成,武不就,快回你阿娘怀里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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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李白的抱剑小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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