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也是惊讶得说不出话,神情中交杂着疑惑、感动、震惊、欣喜,过了好久,才听到他低声说了句:
“那他……过得还好吗?”
红袖的眼泪依旧不住地往下流,几次要开口,却哽咽着发不出声。
山青终于忍不住说道:
“古老他……归天了……”
白驹脸上那些复杂的情绪,终归于悲寂,他的眼眶也有些泛红,却惨然一笑,道:
“父亲能遇到你们,说明他活着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寿尊之年,能得善终,即使没有归乡,也算是圆满。”
善终?山青不知道在油尽灯枯之际被柳州引魂之术夺去性命算不算得善终,但他知道,没有回到故乡,对古老来说,真的算不上圆满。
红袖自然不知道古老死亡的真相,她悄悄抹了把眼泪,终于开口说道:
“古爷爷是寿终正寝的,就在南陆往宁州的船上,我们给他做了海葬,还有个南陆的公子给他写了悼文。”
红袖念书不多,但不知为何把那段艰涩难懂的悼文记得那么清楚,她一字不漏地慢慢念给白驹听。
“望青鸟托寿尊之英魂,达九天之上,终归故里……”白驹默默地小声重复着悼文最后一句,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望着窗外的天,叹道:
“青鸟啊,你来过了吗?我父亲的灵魂,是否已经终归故里……”
红袖忙道:
“一定回来了,古爷爷跟我说过,纵然是死在他乡,漓远人的灵魂也会找到回家的方向,他一定回来了!”
白驹依旧呆呆地望着窗外,没有说话,悲凉之意如汹涌潮水涌入心头。
他的悲伤不是来自于得知父亲过世的消息,也不是因为父亲客死他乡。
他的悲来自于心中最深处的失落,是来自于根植于漓远人血液中的最悲哀的宿命,遗忘。
上天赋予漓远人不同于其他族类的寿命,给了他们其他人类无法企及的悠长岁月,但却没有给他们超乎常人的记忆力。
白驹有时会觉得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喝酒喝坏了,他记不清父亲的模样,记不清父亲为何要以咏月湖为他命名,也记不清自己名字中的“白驹”又有什么含义,他的脑海里只保留了一个模糊的背影,那是他父亲离开芳青州时的模样,他甚至想不起来那天他的父亲有没有道一句再会,有没有给他一个离别的拥抱。
唯有“古怀亦·沁南歌”这个名字,被深深烙印在了记忆里。
漓远人啊,到底是遗忘了时光,也被时光所遗忘……
不知过了多久,白驹缓缓低下了头,盈在眼中的泪水最终还是没有流下,他小声地问道:
“父亲他,在南陆过得好吗?”
红袖赶紧答道:
“我认识古爷爷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十方街,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他在那儿待了很久,我经常去找他,他也总讲故事给我听,和你一样,他也爱喝酒,他人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好。”
红袖说的很认真,把非常这两个字无比真诚地重复了好几遍。
白驹看着她,终于露出了笑容,起身说道:
“谢谢你们,我也代我的父亲谢谢你们,在漓远人的传说里,每一个漓远人的死去的灵魂都会化作芳青州的草木,我相信,他已经回来了。”
说完,白驹转身离去,在树屋的门打开时,红袖和山青听到了淡淡的一句:
“真想去南陆看看啊……”
……
而在树屋的门关上时,白驹的脑海里,却响起一个冰冷而麻木的声音:
“轮候维序者,请做好准备,你的维序任务,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