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一桩趣事——白渚赌徒

从来只有老人讹诈,今日这年轻人总算在老人面前扬眉吐气一番。

呵呵,小友,你的媳妇不是被你给卖了吗?”老者话音刚落,白伟便爬起来了。

“老头儿,你是谁?可认得我白渚小霸王。”白伟吹着鼻子道。

“可是那收拾的满镇子孩童哭爹喊娘,前日被灭门之时屎尿齐出的白渚小霸王?”

白伟有些惊了:“你究竟是谁,怎地什么都知道。我怎么不认得你,甚是眼生。”

“老朽只是今日路过此地。”

“那你怎地什么都知道?”

“算的。”老者淡淡地说,捋捋白须,颇有点仙风道骨。

“你竟能掐会算?”白伟似是有些不信,“这些都是满镇子都在传的东西,你只要途经此地,不用打听都能知道。呸,这鸟地方,人都不行。死穷死穷,混吃等死,人没的忙,嘴还不闲!”

“你将老婆抵债二十二两,送去之后又饶得半贯铜钱,沽酒一斤三百二十文,烧鸡半只七十文,现今余钱一百一十文。”老者斜眼一看呆若木鸡的白伟:“这些,有谁知道么?”

“啊呀!啊呀呀!”白伟抽自己油腻的嘴巴两下,又忙施一礼:“老神仙切莫怪罪,小人酒后妄言。快请老神仙帮我算算明日押大押小?买庄买闲?”他抓着老者衣袖,像是抓着复兴家族的希望。

“你本是有福之人,天将降大任于你,现在正是苦你心智,磨你体肤之时,你若熬的过去,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不用你去取,滚滚自来。”身处不幸的人往往这么安慰自己,妄想不劳而获的人更是坚信自命不凡,故而老人一番言语深得白伟认同,觉得老人算的真准,自己就是那样的人。

“敢问老神仙,我已吃尽了人间苦,历经了磨难,这苦难何时是个头?”白伟捶胸顿足,涕泗纵横。

“罢!罢!罢!你我既相遇,即是有缘,老夫助你顺顺当当熬过眼下难关。”老者似是有点不忍。

“谢谢!谢谢老神仙!我若翻得过身来,定要给老神仙你塑个金像。”白伟激动的语无伦次,什么好处都还未见得便已开始磕头如捣蒜。

老者将其搀起:“你明日准准地午时再出门,花十文给土地庙上个香烧些纸钱,而后径去你常去的赌馆,以九局为一轮,第一轮押一三五七局,第二轮押二四六八局,第三轮只押第九局。每局皆押一赔四的门前,尽数投注,逢押必中,切记只可玩这九局。”老者顿了顿:“九局下来,百文铜钱便已成两万六千多两白银,足够你赎回家业了。”老者说完,白伟已如雷击之木。

“若真能如老神仙所言,我定会在这白渚镇为老神仙立一座庙,让后人永世供奉!”白伟浑身带嘴唇都已在颤抖,仿佛近三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在眼前。

“不必!只记得日后切不可再赌便可。”说罢飘飘然离去。只留下仍在颤抖的白伟,和不远处白家老宅门框上倚着的一个诧异的青年。

落日的余晖将行人身影拉得老长,即便是穷人家的门口也被撒上了一层富贵的金黄。白伟的瓦房也被染上了金黄,像是在昭示着这房子的主人从此便要富贵起来一般。可主人走路的样子见不得半点富贵,只有无穷的失魂与落魄。软趴趴的推开从不锁着的房门,软趴趴的倒在榻上,似是被抽走了魂一般,无神的眼中还透着不甘,咬着牙攥着拳头直将自己脑袋锤得闷闷响。“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我不信!我不信!”他咆哮着。“对了,老神仙,老神仙!”说着便疯了一样跑出了门。

彭九喜爱游山玩水,算算日子离家已经一年多了,忽忆得不久后便是自己爹爹七十岁的生辰了,再算算时间,一路慢慢赏玩,刚好两个月的路程,赶的回去。从黑潭郡到这白渚镇的这一个月彭九走得极为欢愉,一路可真真都是好地方啊,处处有山有水,景色秀丽。不似那青岗城,气候干燥,那么大的青岗山脉竟然连一颗树也没有,全是土山,有白的土山,黄的土山,白黄白黄的土山和黄白黄白的土山,全是土,竟也丝毫不影响它的巍峨,远处看去依旧青蒙蒙的顶天立地。自己从小好像就不习惯那里的干燥,爹爹也是,两人都时常干咳。在这白渚镇耍了有些时日了,自己竟连一声都未咳。夏日的炎炎似乎也被四面的环山拒之门外,上好的避暑山庄,街上每日都有猎户售卖山中的新鲜野味,河里有鱼虾,凫水时还会有河蟹夹住腿毛。此地甚好,以后定会常来,尤其夏天,还要带爹爹前来避暑。思虑之下索性购得一出宅院,来时也好常住。挑来看去**户院子唯有这户宅子最得他的意,不过听说日前血染庭院,一家得罪了大人物几乎被灭了门,不吉利,故而卖的便宜。死人?笑话,我彭太平的儿子会怕死人?鬼若是能害人,爹爹喋血江湖一辈子,岂非早已被鬼掐死无数回。大人物?有我北原大?不再思虑,直接给钱,接过房契地契便将掮客赶出门去,顺道拔出佩剑在大门上刻下一个彭字,反正下回来定要重新装修一番的,大门也得换。正满意的点头,便有一个软汉子跌跌撞撞擦着墙根跑过,还四处打量着什么,看了自己一眼又着急地看向别处,是在找人。这不是昨天被人戏耍的那个醉汉么,被个老头三言两语忽悠得磕头如捣蒜,自己可是听着了,教着他如何赌钱嘞,如何在九局之内将百文钱变作两万多两白银,哈哈。昨日只顾着诧异,心想这都有人信,竟忘了笑了,睡下了才又想起来,把头藏在被子里笑了好大一阵。今日定要好好再笑笑。对,要指着他笑,顺便问问两万两银子怎么花的,哈哈。

白伟已经绕着昨日碰到老神仙的地方走了十几圈了,忽快忽慢,时而看着脚下,时而焦急地看着远处的各个路口。彭九刚憋着笑走到近前,白伟便撒丫子跑向了对过,夕阳中缓步走过来一个老者。

“老神仙救我!”还未及近前白伟跪倒便拜,磕头似舂米。

“哎……”老先生一声长叹,“你不用说了,我已然算到会如此了。”

“老神仙救我!”白伟再拜,“前九局真如您老所说,我已然近三万两银票在手。”白伟顿了顿,嘴唇哆嗦着流出泪来:“第十局、第十局……我本不想玩的,我也记得老神仙叮嘱,可、可……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下注了,一把,只一把,便什么都没了!老神仙!救我啊老神仙!”

“哎!你啊!竟然如此贪婪!我昨日特地再三嘱咐,就是怕人心不足蛇吞象,不想终究无法避免。罢了,也怪我,不该看你可怜助你。事因我而起,你终究不过只输了一百文而已,这里是一百一十文,连你给土地爷烧香的钱一并还你,这下你便是回到昨日了,没有任何损失,你只当没遇到我,黄粱一梦罢了。”说完抬腿便欲离开。

白伟急了,扑向老者脚跟抱腿便嚎:“老神仙!我错了老神仙!我输的可不是一百文,可是几万两啊!”全家被灭门那日白伟也未曾哭得如此情真意切。

“你何时有几万两,你只有一百文而已啊?”

“我赢的!我本来赢了的,都已经揣在怀里了。都是那最后一下,最后一个不慎。我还能赢回来的,老神仙救我,这回我再赢回来,一定能忍的住!”白伟已经有些癫狂。

赌徒大多如此,输了就想翻回本钱来,赢了还想再赢,若是每日都能赢这么多,何必辛苦讨生活。若是一直输,最终反倒输不了多少。最怕就是赢过一大笔,又输回去了,这时赌徒便会觉得自己是能赢的,只不过运气不好罢了。只要再赌几次,换换押注的套路,便总有一次能将所有失去的都赢回来。于是雪球越滚越大,债台高筑,祸及家人,回头想想,万劫不复之前在任何一步停下来,都是比此刻要好百倍的结果。输一万想翻本,输十万想翻本,欠百万就已然断了翻本的念头了,自己也知道不可能。但他依然会去赌,因为此刻收手已经太晚了,靠慢慢攒钱或是走正道还清是永远不能了,你固然愿意攒,债主也不会愿意等。只求能稍微赢回来一些,让自己的债少一点,便能少还些时日。若能从欠一百万欠回到五十万,便是上苍垂怜。何曾想到如今这个愿望,原先就达到过。

就如同此刻的白伟,他若能认得清自己只是输了一百文而已,自己的本钱只有一百文,便不觉得有什么。但他觉得,那两万多两,是他的。从一百文到两万多两,能有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就看眼前这老神仙肯与不肯罢了。所以此刻,这位“神仙”说什么,他都会信,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

“老夫也没办法,你自己将自己的运势全部输尽了。”老头闭上了眼,长叹一口气。“一个人的气运完了,那便是大势已去。你最后那一局,不但输了钱,还输了你的命。你便是那扶不上墙面的烂泥,枉老夫逆天改命想要助你,你竟真真连狗屎都不如,给你的富贵你也拿不住,你不日便将身亡,你个吃屎呛死的烂人!”神仙能口吐污言秽语,可见气的不轻,说罢一脚踢开脚面上趴着的癞蛤蟆,抬腿便走了,鞋子竟被鼻涕眼泪盘得清亮,落日下闪闪着金光。不远处的彭九笑的不轻,今日比昨日更有意思,笑着摇摇头回屋去,不再看了。不过还是心说这老头是有些门道,竟真能让他赢钱。

白伟呆滞的样子像是案板上一坨摞起来即将垮塌的烂肉,听老神仙说完,已成了一滩软泥。

“除非……”老者走了不远,停了下来回头说道。烂肉竟蹦了起来,很是利索,“除非什么?爹!爷爷!除非怎样。”圆睁的双眼炯炯有神,瞬时精神抖擞,两步便到老者身前。

“借势。”

“咋借?借谁的?”白伟说不出的迫切。

“借众生之势,埋于你家院中。便可助你枯木逢春,死灰复燃。你今之灾,若借单个人之势,你燃,则他熄,此乃害命之举。只能借众生之势,人均下来,便无伤大雅。”老者终究像是有些于心不忍。

“是是是,老神仙慈悲。如何借得?”白伟连连点头。

“势,与之同音者,皆可代借为势。去借吧,老夫不可再多言,已然泄露太多天机。老夫与你缘分已尽,自求多福吧。”说罢扔下一锭银子,飘然离去。最后的声音飘然而至:“切记,依旧得是准准的午时出门,否则便借不得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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