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搞清楚”了道长这护法到底是哪里来的,随着脚上的味道减退,蚊虫开始多起来后,杜如晦走入了黑暗。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捧艾草。
往火里一丢,艾草的味道让蚊虫瞬间退避三里。
他打了个哈欠。
“道长,我休息了。”
“嗯。”
李臻点点头,盘膝打坐,与自然融为一体。
一夜过去。
清晨,露水微重。
只剩下了余烬的火堆旁热好了俩干饼,吃完了的俩人重新上路。
可李臻的心里面倒是越来越惊讶了。
这三量山里当真藏了不少人,虽然过的都不怎么好,可聚群而居荒野求生之下,有的营寨他竟然看到了耕地。
就是把木头砍伐后,刀耕火种搞出来的。
甚至他还看到了鸡笼……
这群人竟然连养殖都弄起来了。
好家伙,这是真打算常驻?
果不其然,当杜如晦说明了来意后,这些藏在深山里的营地表态却不似昨天那般只是犹豫,而是有着一抹很冷淡的抗拒。
哪怕提及家人之类的,看起来也不为所动。
反倒有着一抹静待时机的野心在蔓延。
让李臻打心眼里叹了口气。
就凭你们这些人……
唉。
……
就这样走走停停,已经入山一日夜的他们终于在第二天的黄昏时,看到了山下的马车。
以及马车旁边的几百号人。
王三那些人赫然在列。
而当看到杜如晦和李臻出来时,一群流民赶紧恭敬称呼“主簿大人”的名字,等待着老杜发话。
杜如晦如何安抚这些流民,李臻到不怎么在乎,反正出都出来了。
他在意的是来了多少人。
瞅着这茫茫一片的人影,走到了玄奘旁边低语道:
“来了多少人?”
“千九之数。”
一千九百多?
李臻想了想,这一日跑了能有二十来个大小营地。
总人数加起来似乎……也就是两千五六那模样。
能出来这么多,他倒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看着他们都身背肉干,几日内口粮不缺的时候。
“这些人反复问贫僧,郡守说话是否作数,菩提禅院说话是否作数。”
“你怎么说的?”
“自是实话实说。只要努力工作,那自然便有一线生机。而观众多施主虽手染鲜血,可终究不是什么不可救药之徒。若到时真能活命,道长,此方事当功德无量了。”
玄奘有些感慨,又有些欣慰。
李臻同样如此。
这种做对了事的成就感,确确实实让人心生舒爽。
而就在俩人聊天的时候,杜如晦这边也安抚住了一众原本的营地军头,让他们把计划与行程都告诉了自己的同袍。
前往于栝的路线已经定好,甚至,杜如晦允许沿路经过村镇时,若有他们相熟的亲人,可以搭话报平安。
但不许脱离队伍。
而若发现有谁脱离队伍,那么所属之队中,一众人全部弃之不用。
至于这些人会不会逃跑……
实话实说,杜如晦不怕。
出了三量山的地界,河东便是一马平川。
莫说几个自己、道长、玄奘法师三个修炼者的能耐了。就是这些人想要脱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大不了重回三量山。
但下次再想出来……可就没机会了。
真当杜某的过目不忘之能,是白给的?
就这样,三量山下聚集了大批身上还背着“谋反”罪名的罪人,炊烟升腾,一群人或许是许久未聚集在一起了,说话的动静确实不小。
甚至还有人用草叶吹起了属于家乡的曲子。
引来了无数共鸣与低沉的哭泣声。
而今日,是来到三量山的第二天。
第三日,队伍有些分散。
大家都去找吃的了。
因为主簿大人发话,得备齐食水,尽快出发。
三量山的物产虽然谈不上丰富,但这些人能想尽办法土里刨食,在山里躲这么久,这几日的路途所需的粮食自然是难不倒他们的。
更何况,两架车马上面还有几百斤粮食。
但那时沿途用来“表演”用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
而队伍一共在三量山待足了三日。
第三天的最后一晚,早早的,杜如晦便让大家伙生火灶饭。
今夜的饭,多做一些,留足了明日早上的。
吃饱后早早休息,明日一早,把饭食都吃了,他们就要全速往于栝走。
而经过了这三天时光,所有人的心思也都沉淀了下来。
不复第一天刚出山时的躁动。
很快,第四日一早。
随着篝火埋土被压灭,加上这几日陆陆续续出来的三百多人。
一共两千两百多流民跟着主簿大人的车马,拉成了一条一字长龙队。
而玄奘和成玄英的位置也变成了最后面的收尾处。
李臻杜如晦在前领路。
那些官差们则跟在队伍中间维持秩序。
而走了小半日,出了三量山范围后,他们来到了第一处村庄。
两名官差依照吩咐,骑马早早的奔去村庄里喊人了。
告诉他们“第一波流民已经出来,郡守下令以工抵罪。你们看看有没有你家的人,去知会一声”。
这口子一开,自家男人消失几个月不知生死的那种压力忽然得到了宣泄。
队伍远远的还没抵达村庄时,村子里的女女老少已经全都来到了官道两边。
队伍还有五六十步远的时候,那些人杂乱的呼喊声已经传了过来:
“当家的!当家的在不在?安长贵当家的!”
“儿啊,虎宝~娘在这……”
“吉安翔!!!爹,我和娘亲在这里~!”
声音杂乱,队伍里的人也都抻头在看,传来了一阵阵骚动。
可惜……
应声者一个没有。
这边离三量山本就不远,谁家要是真在这,可能几个月前他们逃到这的时候,肯定就会通知家里了。
所以,队伍由远及近,都没有一个人应声。
而这些在官道两旁的村民妇孺脸上逐渐也出现了一丝绝望,恸哭之声由一人……到全部。
嚎啕大哭。
跪地不起。
几乎崩溃。
或许早就做好准备,只是终于看到了人的时候,一丝希望燃起却又落空的滋味……
委实太残酷了些。
而队伍之中的人们同样双眼通红……
这些不是他们自己的亲人,如今都这般模样。
他们实在是想不到,自己的亲人这几个月到底是怎么过活的。
最前方。
李臻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兴,百姓苦。”
听到他的喃喃自语,拉着缰绳的杜如晦微微点头,低沉一叹:
“是啊。亡,百姓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