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默凝神看那女人,判断其神情并无作伪之色,便知道她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不是假话,心下不免好奇,问道:“你如果是个正经人,为什么会嫁给一个太监当妻子?却不是自作自受么!或者,你本来就是贪阮进寿的钱,这才愿意嫁给他的!既然在这里衣食无忧,又何必离开?”
那女人苦笑道:“我就算是再蠢再笨,也知道太监不是正常的男人,若不是被逼迫,怎么可能自愿嫁给姓阮的呢?我是怕穷,可我更怕禽兽!”
陈天默皱眉道:“清廷已经亡了两三年了,就算那阮进寿是什么紫禁城的二总管,也不至于有权有势到无法无天的地步!他怎么敢强抢良家妇人,逼良为娼?你或者你的家人难道就不会报官告他吗?”
那女人摇头道:“妾身不是被他逼迫的,而是被自己的主子逼迫的。”
“你主子?”
“嗯!妾身名叫徐喜乐,出身寒微,打小过得就是苦日子,七岁的时候,爹娘为了生计,就把我卖到了宫里做奴婢。我在宫里一边干活,一边学习礼仪规矩,长大以后,我服侍的是隆裕太后,可改天换地之后不到一年,隆裕太后就死了,宫里的长辈只剩下了四个太妃,分别是同治爷的三位妃子——瑜妃赫舍里氏、珣妃阿鲁特氏、瑨妃西林觉罗氏,还有光绪爷的瑾妃他他拉氏,而我,被分到了瑾太妃身边伺候……”
陈天默道:
“你长话短说,我可记不住太多。”
“好!”徐喜乐咽了口唾沫,语速显然提快了不少:“瑾太妃是四位太妃里年龄最小、心思也最活络的一个人,她一直还幻想着能够复国,然后垂帘听政,也做一个像慈禧太后那样的人物,于是她频繁的和宫外的各种人物串联走动,密谋大事,她还特别喜欢吃各种山珍海味,又非常喜欢打扮……总之,做这些事情都需要用到大量的钱,而阮进寿之前一直偷宫里的东西出去卖钱,积蓄很多,瑾太妃就找上他了。阮进寿呢,早就相中了我,要和我做对食,瑾太妃为了笼络阮进寿,就把我和另外三个宫女卖给了阮进寿,成了他的四个太太。我们四个都不愿意,可瑾太妃说要么就跟阮进寿走,要么就跳进宫中的井里,我们没办法,只好依从。”
说到这里,徐喜乐的眼圈已然是湿润了。
陈天默也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只听徐喜乐又说道:“瑾太妃的钱始终不够花,就偷偷从宫里拿了不少的古董文物交给阮进寿去倒卖,阮进寿从中抽成,赚得越来越多。再后来,瑾太妃跟阮进寿商量,说宫里的宝贝就算再多,也终究会有卖完的那一天,得省着点卖,最好是造些仿制品出去卖,阮进寿也同意了,在琉璃厂找了个古董行当里的造假大师,帮他制作仿品……所以这阁里收藏的所有宝贝,全都是仿品,
包括这只‘九龙玉杯’!”
陈天默冷笑道:“虽然是亡国的太妃,但好歹是个太妃,居然能做出如此行径来!”
徐喜乐还当他不信自己的话,连忙说道:“妾身在肖老板面前讲的这些,没有一个字是假的!您如果不信,我可以发誓!”
陈天默摆了摆手:“不用,我知道你没说谎话,我方才只是感慨。”
徐喜乐松了口气,又眼圈发红道:“您,您不知道我在这里受的都是什么苦!姓阮的是个太监,不能做,做男女那方面的事情,可是他又想……他,他就养了好几个打手,变着花样的糟蹋我们,他自己看着过眼瘾,事后还用各种东西折磨我们!又到处去求什么灵丹妙药,妄想着能变回正常的男人,可那些丹药不但都不灵,吃了之后反而更凶残歹毒!小老板,小先生,我,我实在是受够了!我好几次都想死!求求您了,您可怜可怜我,把我带走吧!只要您肯带我走,我什么事情都愿意为您做!”
陈天默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就敢相信我?难道你不怕我扭头就把你说的这些话告诉阮进寿吗?”
徐喜乐打了个寒噤,娇躯颤了一颤,脸上涌现出大片恐惧之色,可很快,她就又镇定下来,咬着嘴唇直视陈天默道:“您看起来不像是个坏人!您不会这么做的!”
陈天默笑道:“你倒是很相信自己的眼力。”
徐喜乐勉强笑道:“从小在
宫里长大,没学会别的大本事,可察言观色的眼力劲儿还是有的。您是个好人,我不会看错的。”
陈天默点了点头:“行了,我这就去找阮进寿算账!”
徐喜乐吃了一惊,连忙拦住他道:“小先生千万不要!”
陈天默一愣:“怎么,又舍不得了?”
“不是!”徐喜乐急道:“我方才不是对您说了么,阮进寿养着好几个打手呢,个个都五大三粗、如狼似虎一般,全都在这宅子里住着呢!阮进寿刚才给你拿假的‘九龙玉杯’,是想试试你的眼力,如果你看不出来是赝品,就直接卖给你,坑掉你的钱,如果你看得出来真假,就得我来出面跟他唱双簧,最终由我陪着你来取所谓的真品,可实际上,他就是让我勾引你的!只要你把持不住,跟我做了什么,那些打手便会冲进来,抓我们个现行,任由他大肆勒索一番!”
陈天默冷笑道:“好哇,先拿赝品蒙人,然后再玩仙人跳,阮总管可真有一套!”
徐喜乐道:“就连袁二公子都上过他的当!袁二公子又好面子,又怕挨大总统的骂,所以在上了当之后不好意思说出去,也不好意思找人收拾姓阮的,反被姓阮的诈了许多钱了!”
陈天默暗暗好笑,心道:“我说这姓阮的在袁府那么招摇,袁府的管家既处处迁就忍让他,却又拼命阻拦我别搭茬他,原来还有这些隐情……二公子这辈子要栽
必是栽在女人手里。”
忽听徐喜乐说道:“小老板,您先出去,我会告诉阮进寿,您没有见色起意,不受我的勾引……等您出去以后,再回来救我离开,好不好?到时候,只要您在后门准备一辆马车,不,一匹马,或者一头骡子都成!我半夜溜出去,就能逃出这京城!”
陈天默道:“你告诉阮进寿说没勾引我成功,难道不会挨他毒打?”
徐喜乐惨然笑道:“没事,都习惯了,多这一次也受得住,只要以后好就行……”
陈天默道:“我答应救你出去了。不过,不是下一次。”
徐喜乐听了半截话,方自大喜过望,便听见了后半句,不禁又愣住:“那,那是什么时候?要,要过多久?”
陈天默道:“不用过多久,就在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