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站在对岸,看到南岸的人群现在才开始彻底混乱,觉得自己的手下已经被磨平了棱角。如果还是以前辽东那会儿,这些人早就开始杀了,不可能等到明军出现在背后才动手。如果在人群没那么密集的时候杀出一条血路,这些兵早就过来了。现在才开始,可能已经太晚……对于那些民夫,吴三桂一点也不心疼。反正不死也要被明军所俘虏,成为潜在的敌人,现在死一些正好减少明军的收获。只有夹杂在民夫中间的嫡系精兵,才是他最宝贵的财产,可惜夹在那些草芥中过不来。王国冲的看法则截然相反,在他的眼里,眼前这些人无论是清兵还是民夫,都是潜在的矿工,而且是只用给很少工钱的俘虏矿工。每个俘虏矿工都是非常宝贵的财富,一年可以挖出几十两银子。刨去各种成本和低廉的工钱,每个矿工能产生的年利润最少有二、三十两。这六七万人,就是会走路的母鸡,一年能生下一百多万两银子的金鸡。这些绿营兵哪里是在杀人,这简直是在他王国冲口袋里抢钱。“可恶,可恨,气死老子了!吴三桂手下的兵,怎么能这么浪费呢?”王国冲气得跳脚,却不知如何阻止这场混乱发生。眼前这条山谷全是人,就算自己挥师全力向前冲,也冲不过这堵人墙,只会不停地把人群往南盘江里赶。到最后清兵可能都会被淹死,而这几万民夫也同样十不存一。王国冲向左右不停发问:“我们只是把旗子插上来而已,他们至于吗?至于吗?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随着混乱加剧,人群不断往河边挤,列阵保护浮桥的标营兵压力越来越大,阵型有被民夫们冲垮的危险。吴三桂当机立断,发出杀无赦的信号。和磨盘山那次不同,这些民夫都没有武器,他认为自己最精锐的标营兵还可以再坚持一阵。只见两千标营精锐整齐地刺出刀剑,活生生砍出一条死亡地带。手无寸铁,身无寸甲的民夫面对这种屠杀毫无抵抗力,仅一刻钟就有数以千计的生命被收割。民夫们在阵前被逼得快发疯了,后面是刀剑,前面也是刀剑。不往前被后面狂涌而来的人潮挤死踩死,往前又被刀剑砍死。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们都只是平民百姓而已,很多人一生都没做过恶事,就算妻女被抢,儿子被杀也没想过反抗,他们不知道为何仅仅想卑微地保住一条命都那么难。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从恐慌变成木讷,像根木头似的呆呆站在原地,任由身边的人把自己推到,然后被千万只脚踩在头上。……看到自己的矿工每分每秒都在死去,王国冲跟发了疯似的在军阵前手舞足蹈,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杀鞑子!”“杀鞑子,大家一起喊,快一起喊呀。”个旧营的将士都经历过和张勇的骂战,对一起喊口号很有经验,听到主帅的号令,都开始跟着节奏一起喊。“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数千人一起发出的呐喊声如雷,在山谷里传得非常远。很多民夫听到这句口号,都停止了向前挤的动作,嘴里开始跟着一起重复这句话。“杀鞑子?”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凭什么他们视我们如粪土,想杀就杀,我们不能杀他们?越来越多的民夫嘴里跟着重复着这句话,眼神慢慢从软弱向坚强转变,嘴里的喃喃细语也逐渐变成怒吼。“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啊!杀。”一个传十个,十个传百个。从山谷口到渡口,反抗的呼声越来越高,越来越整齐。山谷两侧的山壁像是两面巨大的回音壁,把声音反复回荡,把所有人都震得生疼。杀鞑子对个旧营而言,只是一个口号,而对这几万民夫而言,则是发自心底最真实的声音。那些手无寸铁的民夫面对一直往前挤的绿营兵不再后退,而是迎着刀剑扑上去,就算明知身体会被洞穿也在所不惜。他们用指甲扣敌人的眼睛,张开嘴巴咬向敌人的耳朵,实在没地方下嘴,也要用双手死死抱住敌人的腰和腿,让敌人无法移动。夹杂在人群中的绿营小分队人数比民夫少得多,距离又近,根本顶不住那么多人攻击,即使对方没有武器也不行。杀了一个民夫,马上有十个民夫扑上来,就算那些绿营精锐穿着盔甲也无济于事,光身体的重量就能把他们压垮。每压垮一个绿营兵,那些民夫就抢过刀剑,继续杀向下一个敌人。那些绿营兵被眼前的疯狂景象惊呆了,很多人不再敢向前移动,而是试图背靠背防御。可惜已经太晚了,民夫们像潮水一样,把这些试图苟存的绿营兵战阵一个接一个淹没。疯狂很快传到渡口附近,那些本已经准备就死的人也像身后那些人一样,口中喊着“杀鞑子”,然后义无反顾冲入战阵当中。……南盘江北岸的一众清军高级将领也被这种疯狂的景象所震惊,一个个都张大着嘴巴说不出话来。“这些……这些民夫都疯了,全疯了……”线国安低声发出这句话,然后马上闭嘴,扭头寻找自己的部下。就算隔着一百多尺宽的南盘江,明知那些民夫一时半会过不来,他也觉得受到了严重的威胁。他一步步往后退,然后悄悄跟自己的部下做了一个“撤退”的手势。他带着几百个手下一直往南盘江下游走,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用跑的方式在行军。直到“杀鞑子”的声音已经远得听不见,才舍得停下来喘上一口气。“线帅,线帅……”线国安听到身后有人快步而来,惊得握紧了配剑,回头一看,原来是好兄弟南一魁。“你也不等手下了?”“等?等个屁,都被那些民夫大卸八块了。咱们赶紧走吧,晚了就要给大帅让路了。”“走,赶紧走。”线国安和南一魁看着身后的方向,心里都在想:“大帅,对不住,我们先走了。您老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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