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好奇的心情,朱由榔召见了潮汕来使。使者人,然而头上却不是年轻学子常戴的四方巾或儒巾,而是用红色头巾包得严严实实。一见到天子,使者立即扑倒在地嚎啕大哭,嘴里高声叫道:“陛下,救救潮汕二十万生民百姓吧!都是陛下的子民啊……陛下!”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朱由榔直听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以。自从陈豹放弃南澳岛浮海而逃,潮汕地区已没有明军控制的领地。两京十三省的百姓都是大明的子民没错,不过潮汕一向被吴六奇、苏力、许龙等地方豪强控制,对满清忠心耿耿,水泼不进。即使明军使者带着吴六奇的亲笔信前往饶平,也被吴氏亲族和旧部拒绝接见,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长途跋涉前来香江岛投奔的百姓里,也极少潮汕人,可见当地百姓生活得不错,也不知道二十万急待救援的子民从何而来。朱由榔疑惑问道:“你是何人,奉谁的命令来求援?”使者自知御前失仪,连忙用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擦鼻涕眼泪,定神答道:“小人龙江生员蔡应玮,奉海丰将军之令而来……”“碣石将军……”朱由榔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自己曾在十几年前授过一个海丰将军,那就是后来在清廷大红大紫的碣石总兵苏利。这个蔡应玮口口声声自称家主为海丰将军,看来有重新启用大明封号的意思在里面。还没等天子发话,一旁的郑经已是满面怒容,大声呵斥道:“什么海丰将军,苏利狗贼,还有脸以大明封号自居吗?”听到有人出言不逊,蔡应玮脸上泛起愠色,抬头道:“你是……你……”他应到一半,又发现对方眉眼和郑成功七八分相象,顿时语塞。心中叹了一句“冤家路窄”,又向天子重新低下头:“陛下,我主苏利身在敌营心在明,一直在等着您老人家回来啊!碣石镇上下都希望能回到陛下麾下,重新为大明效命。”朱由榔举手让郑经等人稍安勿躁,向蔡应玮问道:“你的意思是,碣石镇想反正?”“回禀陛下,碣石镇五日前已举旗反正,当下正和清贼血战。”“哦?此话当真?”“回禀陛下,这是我主的亲笔信,请陛下过目。”朱由榔接过亲兵递来的信件,却不屑地丢到一边,冷笑着质问:“朕移跸香江岛已有半年有余,连苏利的半封书信都没见过。你说碣石镇举旗反正,朕事先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你莫非是尚贼派来的奸细?”“大胆狂徒,拿下!”侍卫长一声令下,亲兵们一拥而上,重新将蔡应玮制住,看样子是要拖下去严刑拷打一番。蔡应玮脸色苍白,突然间高声大呼:“陛下……陛下!请听学生一言,请听学生一言……”亲兵们看到天子示意,将人稍稍松开。蔡应玮连忙重新扑倒在地,大声道:“小人有罪,不该欺瞒陛下……碣石镇早有反正之心,还没来得及和陛下联系,清兵已攻杀过来,这才仓促起事。”说到这里,他又从怀中拿出一封旧信件,双手举过头顶,接着道:“五年前我主已修书给晋王,欲反正抗清,怎料途中被贼将张荣截获,才未能成事。此事潮汕军民共知,小人绝不敢胡编乱造。”这番说辞颠三倒四,不过朱由榔细想了一下,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也就是说,五年前他们想“主动”反正,不过运气不好,没能反成。五天前是“被迫”反正,但一直都有这个心,不能算弄虚作假。如果没有五年前写给李定国的那封信,这套说辞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如果信件为真,就还有那么一点转圜余地。至于接不接受这种说法,全看天子想不想接纳这股势力。朱由榔接过后一封信打开细看,确实不像新写的,至于是不是造假做旧的,就不得而知了。眼看天子有一丝松动,郑经也扑倒在地苦劝:“陛下,碣石苏利乃清贼顽党,证据确凿。十余年来,我军进潮十余次,苏利如有反正之心,哪次不能起事?此次必是诈降假反,望陛下明察。”朱由榔一听,暗想这话说得有道理。碣石卫就在海边,又不是什么偏远山区,想要反正随时都可以派船出海联系朝廷。就算联系不到朝廷,找郑成功投降也是可以的。犹豫半年还情有可原,拖延五年那就太长了,可见反正之心并不强烈,忠诚非常可疑。蔡应玮看着郑经眼中满是悲愤,忽然猛地解开头上的红色头巾,将满头乌发散开。“陛下,碣石镇几乎人人不剃发,此事造不了假。陛下,去碣石看看满城百姓吧,都是不肯剃头的大明子民啊!贼将王国光率三万大军连破龙江、神泉、靖海数城,现在父老乡亲都困在碣石一隅。一旦城破,清兵必将屠城……”说着,他又转向郑经连拜数下:“不错,我们与闽王确实有过节……看在满城百姓的份上,求世子高抬贵手……”说到清军即将屠城,议事厅内的火药味忽然消散了一些。蔡应玮哽咽的悲鸣声似乎感染了不少人。朱由榔本来对苏利是否真心反正充满了怀疑,然而蔡应玮的满头长发是绝对做不了假的。在这年头,在清廷治下头发长一点都是杀头的罪过,即使在深山老林也可能被人告发。如果真如此人所说,碣石城内百姓大部分未曾剃头,那确实能证明苏利及麾下部将有反正之心,治下百姓对大明心怀眷恋。方以智一直在旁察言观色,此时忽然站了出来,向座上天子不停地使眼色:“陛下,请听微臣一言。”朱由榔正头痛着,看到对方的小动作,好奇道:“爱卿有话不妨直说。”“此人的话真假难辨,不如让微臣带下去仔细审问清楚,再交由陛下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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