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捡了其他话来问,边问边往黛玉身边凑,黛玉嫌恶的又往后退了退,宝玉还未曾发觉不妥,黛玉往后退,他便往前凑。黛玉已经退无可退,只得端起茶碗站起来。
宝玉见黛玉站起来,他心中觉得林妹妹这样神仙般的人物都站着,自己倒不好意思坐着了,因此也跟着站起来。这下两人隔得远了些面对面站着,黛玉方觉自在了些许。
宝玉又问妹妹名字哪两个字,黛玉越发心烦,只说了乳名,连正紧学名都没告诉。宝玉复又问取了字没有,黛玉眉头越发皱得紧了,心想:这个表哥好生无礼,哪有见面就问姑娘家字的。无奈的摇了摇头。
宝玉见黛玉眉头紧锁,只觉林妹妹眉间若蹙,越发一段风流态度难以笔墨形容,因笑道:“我送妹妹两字,莫若‘颦颦’二子最妙。”
听到此处贾敏再也忍不住,她前世不过一段魂魄,口不能言,只能眼看着黛玉受辱,今日黛玉父母兄弟俱全,哪里轮得到一个首次见面的表哥给黛玉取字。便是母亲怪她长辈和晚辈计较,她也不能再只当不见。因此,贾敏面若寒霜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只在同时,黛玉一杯热茶迎面泼了宝玉满头满脸,茶水顺着宝玉满月般的脸庞趟下来,样子十分滑稽。其实茶水并不甚烫,不知宝玉怎么被泼中之后倒在地上捂住脸痛哭失声,口中直呼我要死,像是十分痛苦的样子。雪雁也悄悄站在了黛玉身前,她年岁虽小,自觉学了功夫,该当护着姑娘周全。
贾母吓得什么似的,忙命人抱起宝玉来看。掰开宝玉双手,见他脸上白皙如初,虽有点点水痕,但并未烫伤,连烫红都不曾。遂问宝玉又哪里不好,呼疼之声怎么如此凄厉,直听得贾母心肝肉的乱颤。
黛玉见表哥倒在地上如鬼哭狼嚎一般,也吓了一跳。但是她深谙医术,方才手指试了茶温,不过表哥太过轻薄人,她只想教育表哥一番,不想这位表哥如此娇气,竟是一杯温茶都受不住。黛玉自忖自己不会判断错,宝玉必是装的,心中复又放下心来。
迎探惜三春姐妹也看得呆了。
那头早有丫鬟告知了王夫人,王夫人已经急急赶来了。宝玉房里的丫头听说宝玉在老太太房里烫伤了,也是聚集在房外听候吩咐。
贾母心中一心想撮合两个玉儿,初时两人相见一切都好,怎么陡然生出这样的变故来。抱着宝玉安慰一番,又对黛玉说:“你这个表哥最喜和姐妹亲近,端是知冷知热的一个人,并无坏心。便是他有不是,玉儿你狠斥他两句,他便比什么都难受了,你又何必拿热茶烫他?”
黛玉年岁虽小,今世学的规矩可比前世又多了许多,且今生父母兄弟,哪个不疼她?她再无前世那般处处留心时时在意的小心谨慎,只不卑不亢的对贾母说:“外祖母觉得玉儿不好,那外祖母说玉儿该当如何?女子闺中之字父母可赐,成婚后夫君可赐,二表哥初次见面就如此行为,他是想咒玉儿的父母早死,还是想轻薄玉儿,还是兼而有之?
若是玉儿不反抗,岂不自认轻薄,白白被坏了名节?以后玉儿还有什么脸面活着?还是外祖母只知道嫡亲的孙子是孙子,外孙女到底沾了个外字?难道玉儿被人玷污名节还合该忍着,表哥不过被泼一杯热茶外祖母就心疼得很?”
贾母一心疼宝玉,平日便是宝玉行事不妥,也只以年幼搪塞,每每总觉他年长之后自然懂事了。谁知今日被黛玉问住,她只觉确是宝玉的错处,竟一时答不上来。黛玉小小年纪,口角锋芒得很,竟是没有一句不占理的。贾敏见了黛玉如此作为,方放下心来,只觉前世黛玉所受之气也略顺了些。
贾敏知道女儿受了委屈,将黛玉揽入怀中柔声安慰。
王夫人急急赶来,恰好听着黛玉质问贾母那篇话,她自知宝玉脾性,虽然知道他是无心之失,也知道是自家宝玉不占理了。她一路上又气又急,心道这些年自己待贾敏也好了,怎么她一回京就欺负到自己宝玉头上,如今满心的心疼,复又恨上贾敏。她只得道:“大姑娘说的是,只你表哥再有不对,你远着他就是,何必上前就动手泼烫茶。”
黛玉见王夫人来了,行了个礼说:“回二舅母的话,我是三姑娘,不是大姑娘。”王夫人见黛玉并不接话,竟然说一句这样不相干的,心中有气,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自顾去看宝玉。
宝玉听了黛玉一篇话,才知道自己言行轻薄了,但他觉得面上疼得很,也顾不得道歉,只觉头痛欲裂,如同要爆炸一般。除了呼疼,竟再说不出别的,哀嚎之声不止,渐渐的连气都踹不上来,呼吸越发急促。
王夫人看了心疼得什么似的,她好容易养个色/色出挑的珠儿一病没了,如今宝玉这样,她直觉被人剜心一般,上前仔细瞧了,又看不到丝毫伤处,猜不透宝玉如何疼痛至此。
贾母哪里见得这个,早命人拿了自己的名帖去请太医了。
贾家的事,传得比烽火传讯还快,须臾内堂之事也已传到外头,林如海父子皆知道了。黛玉被人欺负,哥儿四个哪里忍得,急急朝贾母房中赶来。王夫人见林家生得那样俊俏四个哥儿鱼贯而入,自己仅剩的儿子痛成这样,越发觉得刺眼了。
林家四子就要打宝玉一顿,见了房中情形,却也下不去手了。虽然看不出宝玉哪里有伤,但他呼嚎之惨又不像装的。林家四子一女猜不透其中原由,只当宝玉太过娇气了些,心中鄙夷得很。
黛玉自觉受辱,不愿在贾家多留,贾母只觉房里一团乱麻,又自知理亏,便允了贾敏告辞。
一家子出了贾府,林如海今日不欲骑马,抱着黛玉坐车上听贾敏说今日之事,林如海听了又觉满腔愤怒,自己金珠宝贝的女儿哪里受过这样委屈,但又十分赞许黛玉作为。她虽为女子,且又年幼,倒极会维护自己,倒不是忍气吞声的。又告诉黛玉就要如此行事,才不至受气,黛玉点头应了。
林如海又想到当年北静王府之事,亏得贾敏身边的研墨会武功,贾敏方不至于委屈了,如今黛玉身边雪雁虽小,倒也是学的武林正宗,越发觉得雪雁功夫更加好些才好,姑娘维护了自己,有会功夫的丫头在身侧,黛玉才不会吃亏。夫妻两个议定,回去央了碧波认真调/教雪雁一番。
碧波虽然是以丫头的名义送来的,她可是白太太入室的弟子,并没有卖身契。武学又是武林世家及各门派不传之秘,夫妻两个原没想过碧波会应承,谁知跟碧波说了,碧波却一口应承下来。
原来雪雁到小蓬莱时,连白太太都亲自指点过她,进京之前,白太太也嘱咐了碧波,可以捡些雪雁现下学得会的教她,所以碧波传授雪雁功夫,并不有违师门规矩。
却说贾府里头,王夫人和贾母急得团团转,围在宝玉床边听宝玉声声哀嚎,恨不得替他疼了。贾母派出去请太医的人也催了好几遍。贾政虽然对宝玉严厉些,到底只得这一个嫡子了,听说伤了,口中不说,心中却疼得很,也是赶过来看。
外头报太医来了,贾母忙命人请进来,口中犹抱怨说来得那样慢。其实太医来得是极快的,只贾母心中焦急,便觉过了许久一般。
宝玉身上衣服已经换过,王太医细细检查了宝玉,竟连哪里烫了都看不出来,分明这全身都是好好的,何曾伤着哪里了?查验半日,王太医站起来对贾母拱手道:“回老封君,恕下官眼拙,实看不出公子哪里烫着了。”
王太医是贾府惯用的太医,贾母极是信任他,但他说宝玉并没有伤,怎么宝玉却哭得那样厉害。
贾母忙上去拉着宝玉的手说:“我的儿,你别只顾着喊疼,你告诉祖母哪里疼?”
宝玉忙两个手身上乱指,一会儿头上,一会儿脸上,一会儿胸口,一会儿又指在大腿上。贾母初时只不信宝玉没烫着,如今见了这情形,也觉得奇怪,口中说:“你妹妹都走了,你这样胡指给谁看?一杯残茶能有多少,能将全身烫伤了?我亲眼见了你妹妹一杯茶水泼了你一头一脸,大腿上可是一滴没沾着,怎么连大腿也疼了?”
宝玉只断断续续道:“老……老祖宗,我当真没扯谎,全身都……都疼得厉害……啊……”咬牙说完这句话,只脸上都疼出汗来,又不像是装的。
王太医直呼没见过这样的症候,自己无能为力,贾母又请了另外几位太医,也是诊治不出。京中各大药堂坐馆的名医也请了,竟没一个有办法了。宝玉躺在床上直呼喊了三天,眼看着如中秋之月的脸庞连双颊都瘦凹下去了,竟没有一个大夫有办法。
眼看着宝玉日日呼疼却没人救得,王夫人的心都灰了,坐在房中垂泪,复又将贾敏恨一遍,这贾敏一生和自己做对,竟像是自己前世欠她的一般。
直到第三日傍晚,王夫人听得外头隐隐约约的有人宣了一声无量寿福,果不多时,外头却说是当年在北静王府救治北静王妃的神仙跛足道人来了,说府上贵人有难,特来救治。
自从北静王府里头,一僧一道救了北静王妃,后来北静王妃又生了水溶。两人赠天降五子丸给贾敏,如今林家果然五子。这一僧一道的名声便是神仙在世一般,若是有人救得了宝玉,非这二人莫属了。如今只来一位,王夫人亦觉得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忙命人请了进来。
那头贾母也知晓了,也是命人快些请神仙进来。须臾一个邋遢腌臜的跛足道人进屋,围着宝玉的床念了几句咒语,又掏出金丹一粒,嘱咐公子醒后,温水吞服便没事了。
说来也奇,跛足道人念了几句咒语之后,宝玉便不再呼疼,只他疼痛三日三夜,不曾好眠,如今不疼了,却只沉沉睡去。跛足道人交代只等公子睡足了醒来再服药便是,不必吵醒他。
贾母听了,谢过神仙,命人恭恭敬敬送出去。又命人将宝玉挪到自己房中,自己房里八个大丫鬟并宝玉的四个大丫鬟轮番守着宝玉,宝玉身边只消片刻没人伏侍,自己一个不饶。丫鬟们平日本就和宝玉好,如今也是悬心三日了,哪里还有不尽心的?
贾母又亲自收了神仙给的金丹,贴身藏好。吩咐只要宝玉醒了,便是自己睡着了也要叫醒,自己要亲喂宝玉吃药。
宝玉睡了一日一夜,才睁开眼睛,口中喊渴,复又喊饿,却不喊疼了。众人急忙告知了贾母,贾母果然亲自过来喂宝玉吃了金丹,宝玉越发觉得腹中空得很,又渴又饿,却不觉得哪里疼。
贾母忙命人端上炖好的易克化的吃食让宝玉用些,又怕他腹内太空,用多了对身体有损。便将细粥端在小灶上煨着,说等腹内消化半个时辰再用些。
宝玉喝了小半碗粥,觉得腹内不那么空了,脱口便是:“林妹妹呢,快去告诉林妹妹我并非刻意轻薄,快叫她别生气了。”王夫人听了这话,沉下脸来,宝玉为林家丫头吃了这大的苦,怎么他一醒来就想着向林家丫头赔礼?两人只见一面,难道宝玉便被喂了**汤不成?
原来宝玉被黛玉茶水泼了之后,只觉得全身剧痛像千根万根的针扎似的,却也听见黛玉那一篇控诉。他想着原是自己轻薄了,只当时口不能言,此时身上不痛了,却想着道歉。
九天之上赤瑕宫中,神珺侍者每日都要视察下凡的神瑛、神玥、神琼三位师兄的长明灯。这日他照例巡查,却见神玥和神琼侍者两位师兄长明灯燃得好好的,却一股浊茶水浇到神瑛师兄的长明灯上,几欲将神瑛师兄的长明灯浇灭。无论他怎么挑灯芯皆是无用,只一股法力飞来,才又将神瑛侍者的长明灯催旺了。
原来神瑛侍者当初日日以甘露灌溉绛珠仙子,已经在警幻处备了案,这次下凡便是了结这段公案。谁知这日太虚幻境突然一阵警鸣,竟是有段前世因缘已经了结了。
警幻前去查看时,这段因缘不是别的,正是绛珠还泪那段。原来贾母重视贾敏一行,这次煮茶特特交代了用去年新得的百花玉露。黛玉泼宝玉的茶水竟是采撷百花之露煮的。以露还露,竟是比还泪了结还快些,黛玉一杯残茶泼了宝玉,这段公案便是了了,按例神瑛侍者历练已毕,该当归位。
所以那杯茶并无甚异处,却泼得险些要了宝玉的命,乃是因为宝玉凡尘诸事已了,该当阳寿尽了。警幻掐指算出原由,心想这样哪里要得,岂不是太过便宜绛珠?所以施了个法,又让跛足道人去救宝玉。
宝玉服用跛足道人给的金丹之后,疼痛尽祛,神珺侍者同时也看到神瑛师兄的长明灯复燃如初。
作者有话要说:想到原著里头,妹妹每天被追着叫父亲在世的时候,表哥取的字就心塞啊。
我觉得黛玉听到别人“颦儿”“颦儿”的叫,应该是蛮让人难以接受的恶意称呼,偏偏被人用来表达亲近。这个称呼既是在提醒黛玉:你是孤女了,又是在说明明还是姑娘的黛玉:你是已婚妇女吗?恶毒,真恶毒。贾宝玉脑子不是一般的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