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格非一看走不了,就站在原地,安静的等着这位贵公子。
“舅。”
嗯,没错,这位看起来不太靠谱的纨绔是她亲娘的亲弟弟。
“呦,这是看书呢?”这位舅舅翻过赵格非的书,颠三倒四的看了几眼,又扔回黄花梨的大案上,“我说,花骨朵儿,你瞧你这个爱看书的毛病随谁呢?我们老尹家都是文盲,是粗人。我们做的是武官,干的是打打杀杀的勾当。从我爷爷那辈起就没出过读书人!你娘,哦,也就是我亲姐姐,会念一本《三字经》就是咱们这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女!再说你爹,他还不如我们老尹家的人呢,斗大的字没准认得一箩筐,那字要是再写的小一点,估计淘米的时候都能从筛子中漏出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赵格非把书收好。
她这个舅舅大名尹徵,小名桂宝儿。他是外祖母四十才生的小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他们老尹家唯一的根。
这可是大宝贝一个,从外祖母的婆婆太夫人开始,全家上下对他那可真是如珍如宝,喜欢到不知道怎么喜欢了,顶在头顶怕歪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活生生的把宣大总督兼兵部尚书的独子养成了一个纨绔残废,文不成武不就,想她外祖父尹明扬英雄一世,最后对待这个纨绔儿子也是真没辙。
他自己不读书,也就埋汰别人不读书。
别的人不说,赵格非知道,她外祖父断腿之前那可是兵部尚书!
绝对不是草包!
尹明扬是先帝凤化二十三年二甲的进士,科甲正途出身,写诗可能写不过风流才子,可是八股文章做的是花团锦簇,馆阁体的大字写的也是浓墨重彩,绝对不是桂宝儿口中的文盲。
没人和他计较。
尹桂宝儿向里屋看看,“我姐夫呢?还睡着呢?”
“昨天是我娘的忌日,他给我娘扫了扫墓,然后照例在坟边上陪着我娘坐了一晚上,今早才回来。”
“对了,他瞧见那个梅香丫头了没?”
赵格非仔仔细细死盯了他一眼,抿着嘴不说话。
“那丫头是我亲自按照姐夫那个调调找的。我姐夫这人,要是一个不知道他写字也写不好的外人,只看他那个模样,还以为是话本里面的穷书生呢!看上去也是酸文假醋的,我还以为他会喜欢梅香那股劲儿。”尹桂宝儿撇了撇嘴巴,“我姐这都走了多少年了,他真想给我姐守身一辈子啊。别说,咱们云中传闻中第一怕老婆的男人还是个情种。”
此时,有小丫头给赵格非端了早点过来,一碗撒了芝麻芫荽的大肉馄饨。
尹桂宝儿不在这边吃,他就坐在赵格非对面,支着下巴看着她,“我姐活着的时候他身边就没有那些不三不四的小老婆,我当时还以为他怕我姐娘家势力不敢纳小。
后来我姐生不出儿子,我爹都开口让他找个通房生儿子,他也没同意,其实我当时挺看不起他的,为了岳父家的势力,连自己老赵家的血脉都不顾。
不过现在我其实挺佩服他的,真的!我那些兄弟们都挺佩服他。他们都说这男人要是表现的一年两年怕老婆,那特别容易,而且在老岳父位高权重的时候更容易,但是要说,老婆死了岳父也丢官回家呆着之后,还能这样怕老婆,那就是表里如一的真怕老婆了,那就是真性情,是条汉子!”
尹桂宝儿说道这边,还拍拍胸脯,“以后,姐夫就归我罩着,不管他以后是不是另娶,他一辈子都是我姐夫!”
他说完一抬眼,看见赵毓就站在帷幕下。
“哟,姐夫,您这是海棠春睡,起的早啊!”
赵格非拿着勺子挡住脸,——丢人,丢人现眼,有这样一个亲舅,真丢人。
她亲爹赵毓似乎没有听到桂宝儿说什么,也可能是习以为常,走到桌面端起来茶盏,喝了润了喉咙才开口,“有事吗?”
“咦?”尹桂宝儿砸吧嘴,“姐夫,你有时候说话居然是字正腔圆的雍京官话,不是那种雍京市井口音,而是正经的雍京官话!我见过爹接待过一些从雍京来的朋友,那些人还在官场,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口音!可是,你平时用的冉庄口音也很地道,只是在你睡迷糊或者没睡醒的时候开口才是雍京官话,真是奇也怪哉。”
赵毓没搭理这个话茬,又问,“有啥事?”这回才是冉庄的土话。
尹桂宝儿习惯了,也就不追着刨根问底,“我娘醒了,让你过去正房吃饭。哦,对,花骨儿也一块去,她有事说。”随后,又夸张的腔调了一遍,“正经事,大事。哦,对了,花骨儿,我娘还准备了你最爱的过油肉和莜面窝窝。”
已经吃了半碗大肉馄饨的赵格非惨叫,“你怎么不早说?!”
尹桂宝儿特别无辜,“我这不是没来记得说嘛,谁让你一张口就是一个馄饨,吃那么多,像个桃叶!”
“……呃,桃叶是啥,桃叶吃的多吗?……”
尹桂宝儿走了以后,赵格非还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饕餮。”她亲爹赵毓给她传道受业解惑。“上古神兽,贪吃。”
“亲爹,这两个字怎么写?”
赵毓用手沾着茶水在桌面上潦草写了。
赵格非惊讶的看着她这个一口冉庄土话的亲爹,“亲爹,您会写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