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的官场酬酢,向来是有规矩的。一是排场一定要到,哪怕你一路舟车劳顿,就想抱碗白粥直着脖子灌,该上燕菜席就得上燕菜席,五黄六月的天气,一帮大老爷们儿挤在一张桌子上面满头满脸大汗,桌子也得围着厚重的裙边,坐在那儿如同在火炉边上一样。原因无他,你的品级在那儿。
二是主人是谁,陪客是谁,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样的事情,都得有一套规矩,大家全部得按照流程来。千万不能错了半点,万一做错,是个人都会嘲笑你一句,做官儿你都不会,你小子还能干什么?
作为直管下属上海道,还有地主之一上海关道安排的这个给大帅的接风筵席。论心说,当官儿的都不愿意参加,可是还得捏着鼻子来。第一规矩太大,主桌上面的主要陪客都得穿得周吴郑王的那就不用说了,全套行装带大帽子,怎么也得十来斤的分量,而且按照规矩,不能升冠,头上顶着个大帽子吃饭的苦处,可想而知。
周围桌上陪客也轻松不了,一团神得全部贯在主桌上面儿,大帅举杯,所有人都要欢然举杯,大帅放筷子,哪怕你正夹着一条肥鸡腿,也得赶紧放下来转过脸正面迎着大帅。一顿下来,肚子还咕噜乱叫那是常事儿。懂行的人都先垫了肚子来,别以为公款开支请客有你一份儿就算抄着了。
而且总督接风上燕菜席,也是统治规矩渐趋细密的道光以后形成的惯例。官场有名的是无例不兴,有例不灭。只要变成成例,不管多荒唐,大清不倒台,就得沿袭着做下去。(比如说清末两江官场,每年州县衙门封印时候的那顿饭,就因为不知道哪年,衙门的吹鼓手吹吹打打完毕了,闲得蛋疼就去厨房帮厨子掐豆芽。结果相沿成习。今后近百年,两江州县封印酒席必有豆芽菜,吹鼓手也必然得客串厨子,后人读史至此,真不知道是笑好还是气好奥斯卡按。)
燕菜席这种北地上席,在富贵风流的两江地方看来。真有点上不了台面。合着整个上海,就没有整治得好的厨子。一桌酒宴,公款报销都是六百两,八百两的大价钱,结果桌上的菜肴不是淡而无味,就干脆是生地。你想吃也吃不着东西!大家伙儿基本就是对着一桌子不能吃的玩意儿装模作样的端杯子举筷子,活生生的在做戏。问题是这种戏全部流程走完,得一个多时辰,洋人钟表。差不多要打三个钟点!
给总督设宴接风,就不能设烟榻。上海的官儿不管实缺候补,无法无天已经成了常态。其他地方还讲点官箴,他们是服一换到四马路的长三么二堂子那是去惯了地。吃饭的时候有一半时间都在婊子伺候下抽大烟。三个钟点枯坐在这儿,不能过瘾,还得陪着做戏,其苦可知。
饶是如此,今儿上海官场都到得齐全,一个告病的都没有。上海官场对于徐一凡到来也是当真凛凛惕惕,这个新大帅威风杀气太大,再加北面传过来的这位徐大帅的二百五事迹也是如雷贯耳。在他手底下巴结差使。大家心里面都没底,全都要赶过来摸摸这大帅的脾气。不少瘾头大,岁数也不小的官儿是在牛奶里面化了四五个熟烟泡一口吞了,怀着必死的决心准备在这三个钟点为这接风宴拼了的。却没成想,徐一凡徐大帅却根本没来!
主桌之上,只有张佩纶、唐绍仪、詹天佑肩膀靠着肩膀坐着。张佩纶是久历这种场面,端空杯子喝酒,拿筷子去夹空气演地是潇洒自若。只是含笑看着陪坐的上海道,上海关道。江苏盐法道这几位。陪坐几位都是大眼瞪小眼,从一开始这流程就走不下去了,该如何是好?更多的却是尴尬,徐一凡缺席,对两江官场地态度可知,不知道这位二百五大帅会对两江官场来什么手段。官场讲究的是花花轿子人抬人,上官固然得当爹伺候,可是这当爹的这么不给满两江官场的面子,却也是头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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