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自幼在山庄里的缘故,阿晏分外恋家。只她平日里藏得小心,旁人都难得能看出来。自己刚去山庄时曾无意中问过她是否想念家人,她只是随意抛出“还行”二字,可将军府隔三差五每每送东西来尤其是带来府中书信时,小姑娘总能欢喜地不用自己逗就能主动地多说几句话。
这样小心又不肯承认的想念,阿晏其实是个十分别扭的小姑娘。
殷乾也知道,与其说阿晏恨得是自己逼她,不若说是恨自己逼得她远嫁。从前事情没成时,即使知道阿晏心里并不愿意,他也能罔顾她的心意只心心念念地要将阿晏绑在自己身边,几乎成了一种执念。而现在尘埃落定,每每见到阿晏那副冷漠又慌张的脸庞他反而却生出几丝惧意来。
殷辰施施然从里头走出来,见殷乾一个人垂头站在堂前,自己便往边上一坐,对他开口道:“怎么美人又被你气跑了?”
殷乾转身,满脸落寞。殷辰吃惊的一挑眉,殷乾就哑声道:“皇兄,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殷辰盯着他看了几眼,将搭在扶手上的手收回来置于两膝前,沉声道:“你没错,南越帮东齐解了西北之困,两国结了传世之谊,这是要载入史册的佳话,你是有功之臣。”
殷乾颓然摇摇头,“我说的是阿晏,皇兄,是我强求她...”
“你没有!”殷辰将他打断,“你没有强求她。永安郡主纯孝高杰,愿以一人之身换国家安宁、父亲安康,是值得世人称颂、两国尊重的女子。”他又起身走到殷乾身边,将他肩膀一拍,“阿乾,东齐的西北之患不是我们所为,联姻南越也是永安郡主自愿答应的。南越不可能无偿出兵,永安郡主就是非得要恨,也不该恨你、恨南越。”
殷乾半晌没说话,只在殷辰忍不住要抬腿走人时朝他微微勾了唇角,哑声道:“我知道了,我先进去收拾东西了。”
而阿晏从百宸阁出来后,失魂落魄地任由香杏将她带回了逸徽宫,等她回过神时,庆平已站在她面前皱着眉望着她,“贤王同你说什么了,你怎么这幅鬼样子?”
阿晏勾唇欲笑,却不妨两行泪就那么流了下来。庆平一惊忙遣了众人,揽着她问道:“阿晏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
阿晏万语千言堵在喉咙口却不知该如何出口,最后只垂眼摇了摇头,只那眼泪却还是怎么都止不住。庆平急的几乎要跺脚,却又还是耐着性子哄着阿晏说,阿晏伏在她怀里,半晌只缓缓吐出一句:“庆平,我真害怕。”
庆平霎时忍不住鼻子一酸,揽着她一起掉起泪来。
庆平的情绪已经攒了好几天,前些日子阿晏忙里忙外的照顾太后,庆平根本没敢提这事,眼下被阿晏一句话勾了出来,便抱着阿晏抽抽涕涕哭了起来。
庆平尚且如此,阿晏就更甚了。
这些日子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阿晏几乎是被卷在一个漩涡中,来不及思考便又被一阵浪潮抽打的旋转而去。这些天她努力让自己忙忙碌碌没余力去想这些事情,可今日殷乾的话却彻底让她回归了现实。
她是待嫁的和亲之身,殷乾回去后不用多久就会来东齐迎娶。自己会跟着他穿过大半个东齐、跨过锦江,然后去到那个她本一辈子都不会踏足的地方在那里直至终老,父母亲人朋友至此几乎便是永别。
这叫她如何不心慌,如何不害怕。
殷乾说的那些她很喜欢,可是比起这些心慌害怕根本不值一提。
阿晏堆积的情绪和眼泪比庆平更甚百倍不止,今天她一忍不住说出了口,便同洪水决了堤,这一爆发出来哭的几乎就要晕厥过去。还是庆平及时发现了忙唤了人进来将她扶到床上躺着,又去喊了太医过来给她开了副宁神药才让她缓缓睡去。
阿晏虽用了药,可太医开的药性浅阿晏心里又不踏实,天还未露白她便醒了过来。庆平在一旁正睡得沉,她便悄悄起了身。惊动了守夜的千雯和分晴,阿晏便让分晴伺候着去花厅坐坐。
这个时辰实在是早,漆黑的夜头上还远远地挂着道娥眉月,阿晏就捧着个手炉静静地盯着它瞧。半晌她缓声开口道:“分晴,我这次嫁去南越必然是有去无回的,你同透晚私下可有什么打算?”
“郡主!”分晴轻声嗔道,“做什么要把话说的这么不吉利。”
阿晏安抚了她一眼,微微勾了勾唇角,却没说什么。
分晴便接着道:“我同透晚早就商量好了,要同郡主一起去南越。我们本就是太后拨来伺候郡主的,自然是郡主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阿晏摇摇头,“你们都是有亲人的,跟我去南越的话就自此难见一面了,还是再想想的好。”
分晴只转了话头说:“郡主可希望我同透晚陪着您去南越?”
阿晏顿了顿,半晌轻声道:“我自然是愿意你们陪我去的,只是终究不能以我一人之愿毁了你们一生。”
分晴便抿了嘴,说:“我同透晚进宫早,说句不好听的,那些人说是亲人其实和陌生人也差不多。当年他们送了我们进宫,难道还图什么亲缘么。倒是郡主待我们这样好,我们总是要陪着郡主的。”
阿晏闻言忍不住眼底又有些发酸,她微昂了头眨了几下眼睛,然后拉了分晴的手朝她认真道:“多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