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太阳可是快下山了哦!”小丫头抱着船桨朝湖里奶声奶气喊。
船上的人相互看了又看,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带的头,只听见“噗通”一声水声荡漾,竟然有一个人失足落入了水里!
小丫头眼睛一亮,连同落水那船上的其他人的眼睛也亮了。她几乎是飞奔向他们,众星捧月一般被所有人拥着坐到了船头,摇起了船桨缓缓前行——
“她叫洛采。”
苏瑾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盯着那遥遥开去的船,在她耳边轻声道,“很讨厌的人。”
洛采么。
碧城遥遥看着,手心有点发凉。
这群人,最大的也不过十岁出头,最小的只有六七岁,竟然……竟然可以做到这样。
而尹陵,一开始就是打了这样的主意吗?把人性最肮脏的部分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开发出来,真的……真的光明磊落?
一船已经走了,剩下的另一只船上气氛微妙万分。
那个落水的小丫头早就被人救了起来,目光却仍然是呆滞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不过,倒没有人再做出推人下水的事来。
碧城看了一眼手里的船桨,沉思片刻,朝着船上的人道:“你们……愿不愿意下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船上几人相互看看,僵持。
片刻之后,有一人缓缓站起了身子,踏步上了岸,徐徐来到碧城面前。
她说:“我叫木雅。”
碧城犹豫片刻,道:“小越。”
船上的人相互看了又看,最终一个接着一个下了船。
木雅显然对这一切满意得很,她微笑:“你打算怎么做?”
碧城瘪瘪嘴,伸出手来朝墙角指了指,道:“那儿有个斧头。”
“你的意思是……”
碧城眯起眼来干笑:“那个尹陵只说不能游泳,必须‘搭船而过’,船即使四分五裂了也是船呀。”
对付不讲道理的人,何必用讲道理的法子?
*
夕阳彻彻底底落下的时候,余下十人一人抱着一块浮木“漂”到了对岸,湿漉漉上了岸。
先前早就上岸的人个个干净爽朗,望向狼狈一党的目光中难免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哼!”湿漉漉地众人不屑一顾。
碧城看了可笑,却发现身边的苏槿小丫头这一次很意外地一反常态没有出声挑衅,不由有些担心。这凶巴巴的小丫头,又是中暑又是落水,该不会是吓懵了吧?
她正想开口,却被苏瑾贴到了耳边。
她道:“这几人我都记住了,等我洗干净就写信给我爹,查出他们的爹是当啥官的,弄死他们。”
“……”
先前担心她吓懵了……她真是多虑了!
“哎呀,好狼狈呀。”
正当所有人站在原地各有心事的时候,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响了起来。
碧城脊背一凉,顿时有种落跑的冲动。这么讨人厌的声音,必须是尹陵无疑。
尹陵已经换下了他那身红得跟新郎官似的衣裳,换了一袭象牙白色的长袍。之前还勉勉强强算是梳了发髻的青丝这会儿已经全部散了,看模样,是刚刚出浴。
碧城默默低头看了一眼自家正在滴水的衣裳,对他的憎恶又更上一层楼。
人渣。
那人渣却浑然不觉,他宽大的衣摆拖过嫩绿的草尖,颀长细白的指尖挨个儿挑起每个人的下巴,就像是挑萝卜青菜一样细细查看,一边看一边笑:
“哎呀,怎么可以这么狼狈。”
轮到碧城,他笑得更加夸张,他甚至蹲了下来,在她面前弯翘起眼睫:“听说,是你劈了船?”
碧城凉飕飕看着他。
尹陵的轻笑:“倒是个有趣的孩子,就是太不活泼。”
“……”
尹陵细细看完了每一个孩童,又听舒和讲了一遍过河途中发生的事儿,目光越发诡异起来。
良久,他才道:“第一船,拿浆的,第一个推人下水的留下;至于第二船——”
他甩了甩宽大的袖摆,低笑,“参与劈船的,前三个下船的留下。其余人,送回去。”
“为什么——”孩童中有人愤愤叫嚷。
尹陵闻言低头,找到了那出声的孩子,温柔道:“不告诉你。”
碧城却有些明白了。可惜,她不欣赏。
不过,显然尹陵也不需要她的欣赏。等不相干的人被拖下去,他终于稍稍正经了些神色。他挥挥手,不远处的屋子里便有几抹青黛色的美人款款而来。她们每一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托盘,里头各自放着一袭青绿纱衣。
尹陵道:“原本初入我朝凤皆是司花,得不到我亲自教授。不过你们三生有幸,机缘巧合入我门下得我亲授,还不快跪下?”
留下的孩童相互看看,迟疑着屈了膝盖。
碧城稍稍克制了下,终于……也顺利跪了下去。
尹陵却道:“不过,你们虽入朝凤乐府,却也不是我朝凤乐府中人。所以,日常称我先生即可。”
先生?
碧城稍稍迟疑,抬起头来悄悄看了一眼。自古以来,举凡技艺,莫不是以“师徒传承”为根本,这尹陵是燕晗第一舞师,已经罕少亲自授业却破例亲自收徒,怎会不以师父自居?
入朝凤乐府却非乐府中人……是什么意思?
越家便宜爹爹早有心愿送越萱入朝凤乐府,却临时变卦,也是因为这个吗?
难不成……这一批甄选的……其实不是司舞?
“你们的师父,在那里面。”
静默之后,尹陵轻道,宽大的袖子在风里散了开去。
所有都顺着他的指尖朝前看,只见湖畔最为巍峨壮丽的殿堂中,有数盏嫣红的灯,映衬着满天星,一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