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白花花的晃眼,丰溪蒸腾起的水气如梦如幻,曾母周氏坐在渡船上手搭凉篷往石田方向看,白墙黑瓦,屋宇连绵,东门里那数十株百年古樟最是醒目,那是石田的标志,在那古樟左边就是曾家的两堂屋,这时当然看不到,但心里知道那两堂屋静静的就在古樟绿荫下——
“娘,不要难过,儿子长大了,总要自立门户,依兄嫂过日子岂能长久,莫看我们现在走得凄惶,日后一定能风风光光回来,若一直困在这小村僻县,儿子难有出息。”
曾渔握着母亲的手,小声安慰,此时展望一下美好未来是有必要的。
母亲周氏展颜微笑,点头道:“我儿定有出息的,先前那作保的方秀才都夸你写得一笔好字。”
妞妞小脸晒得红扑扑,脆声道:“哥哥本事多着呢,哥哥什么都会。”
曾渔笑,眺望对岸的丘陵,说道:“娘,我们这次离开石田,总有个一年半载回不来,去狮头子坟地向祖父他们拜一拜、说一声吧。”
母亲周氏连连点头:“娘正要提醒你呢,你要自立门户,当然要祭告祖先,也请祖先多多保佑我儿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撑船的老艄公耳聋多年,听不清曾渔一家三口在说些什么,只是一脸憨笑,下船时帮忙把黑驴拉上岸,又与曾渔作揖告别。
曾氏墓地在狮头山半山腰,这是曾渔祖父生前自己选择的墓穴,面向空阔,两边拱卫,山水环绕,藏风聚气,是方圆数十里最好的吉穴了,但与《青囊奥语》、《葬法倒杖》这些风水秘笈上提到的龙脉吉壤显然相差甚远,其实堪舆风水师并非不能给自己找到上好的墓穴,但天下土地都有主,并不是你看准哪里就能葬到哪里的,只有皇帝例外,而且即便是皇帝,也只在都城周围数百里寻穴下葬,不会葬到外省的什么吉穴去——
曾渔的祖父、伯父、父亲和嫡母吴氏都葬在这里,狮头山寂寂,坟头草青青,曾渔和母亲周氏、小妹妞妞依序向四座坟茔磕头祭告,周氏指着吴氏边上那块空地对曾渔说:“鱼儿,你记住,娘百年后你就把娘葬在这里。”
曾渔道:“娘,你才四十多岁,身体还健得很,现在就说这些干什么。”
周氏肃然道:“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娘百年后当然要回这里陪着你父亲和大姐姐,鱼儿,你答应娘。”说罢,两眼紧盯着儿子要儿子答应。
曾渔知道母亲的心思,母亲这大半辈子都待在石田,谨小慎微,与人无争,临到老来却不得不离开这住了几十年的地方,当然会感到前途的叵测和不安,母亲不怕生活艰辛,却怕死后不能归葬石田,所以借这个机会叮嘱他——
曾渔郑重道:“娘放心,儿子谨记不忘。”
母亲周氏顿时露出笑意,掠了掠鬓发,眺望三面群山,见山顶有黑云聚集并逐渐向天空扩展,忙道:“儿呀,我们赶紧上路吧,这天怕是要落雨。”
母子三人相跟着下山,忽听山下驴鸣,接连叫了好几声,曾渔瞪眼道:“莫不是有人偷驴!”上山时他把黑驴系在山下的一株歪脖子树边,行李、书箧都搁在树下,只把两个罗盘和剑背着。
还没等曾渔仗剑奔下山去,山脚下有人叫了起来:“少爷,少爷,二奶奶——”
妞妞睁大眼睛道:“是四喜,不是偷驴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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