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省城开往青市的火车上,挤满了下乡的青年, 不管他们曾经是极端派还是逍遥派, 这时候一张张脸上都写满了稚嫩和茫然。
此去前途未卜, 怎能不让人心生惶恐?
哪怕之前运动的时候再激情澎湃的学生, 这时候也忐忑不安。
座中有个青年,瘦高个, 皮肤白皙,带着一副黑框眼镜, 斯文清秀,但是他神情有些呆滞, 似乎还没从停课、复课、毕业、下乡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对面也有两个青年, 自称省大附中的学生,一个叫张红兵, 一个叫金光明。
张红兵原名张奕, 金光明原名金纬,都是66年以后改的名字,不只是他们, 座中很多学生都改成爱红卫红爱国卫国爱党爱军之类的, 甚至还有更极端的直接叫文各的。
张红兵和金光明都是省大附中最活跃的一批学生,去过首都见过大首长,南下步行串连过,斗过校长老师, 打过同学, 那两年真真的不可一世。
可惜复课以后, 学校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大学对他们关闭上升之门,工厂也不对他们招工。
他们只能在家里吃闲饭,可闲饭是那么好吃的吗?
每个人的供应粮是有定额的,赋闲在家,可没有定额给,所以有学生发出了我们有手有脚,绝对不在城里吃闲饭的呼吁,然后就开始了轰轰烈烈地下乡。
一波接一波,终于轮到他们。
哪怕再不愿意,那也没有办法,先是动员自愿,然后老师去家访,让家长来选哪个孩子下乡。
有些几个孩子的,可以下乡一到两个,而只有一个孩子的,基本就可以不下乡。
这年头,谁家不是四五个孩子?所以初高中毕业的哥哥姐姐们,基本都是要下乡的。
不过对于张红兵和金光明这种人来说,他们并不能及时从那种亢奋和光荣中回过神来,和那些他们瞧不上的反对派学生一起下乡,总觉得有些膈应,掉价!
金光明看对面那个眉清目秀的斯文学生一眼,喝道:“哎,你下乡地点是哪里?”
那青年还在茫然中,似乎没听到他的喝问。
青年旁边的同学推了推他,“林绍禹,他们问你呢。”
那可是省大附中的学生,从省城来的,看那盛气凌人的架势就不好惹。
林绍禹看了他们一眼,随口道:“高进县红旗公社先锋大队。”
对面张红兵和金光明立刻笑得很大声,“哈!”
这个看起来弱鸡一样的小子,居然那么好命和他们分一个!
隔壁几个学生听到林绍禹分到先锋大队,纷纷羡慕道:“林绍禹,你是不是找人了,怎么能分到先锋大队去?”
林绍禹看了他们,还一脸茫然呢,“咋啦?”
难道下乡还让人羡慕?
哪里有留在城里好?
本来他肯定可以上大学的,上不去大学,那进工厂也好啊,吃供应粮,拿好多福利。
这时候当工人可比当那些小干部还让人羡慕呢。
工人阶级领导一切!
农村是稀罕“方向盘、打算盘、猪肉佬”,城里自然是以工人为首,谁去了什么厂,拿几级工资,有什么福利,就是售货员、饭店服务员都羡慕,都想找个工人结婚呢。
下乡?
挣工分,拿口粮?
就他这个体格,一年能挣几斤粮食?家里条件也不宽裕,哪里有钱补贴他?
他可是听说了,要是工分不够分口粮的,还得自己拿钱补上。到时候人家分粮食分钱,他可好,还得拿钱买口粮,更别说分钱,只怕一分钱也分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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