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巍心情复杂地坐在B超室外面等着，这里是妇产科的B超室，所以来这里做检查的，全是孕妇。

王巍坐在走廊的长椅末尾，不想去看那些孕妇的肚子，可眼睛却总是忍不住去瞄那些孕妇的大肚子，他不想听那些人的聊天，耳朵却总是听见那些人聊天的话。

他看见有的孕妇肚子很大，有的还没有显怀，他看见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伺候他媳妇喝水，听见这个中年人小声提醒他媳妇，“多喝点水！做B超一定要多喝水，要有憋尿的感觉，越憋越好，要不然做检查的时候，照不清楚的！”

他还看见一个个子挺高，漂漂亮亮的大姑娘正在一个老太太的伺候下，一边吃苹果一边喝酸奶，那姑娘目测最多二十一二岁的样子，但肚子已经很大了，又大又圆，看着随时会爆的样子，王巍听见这姑娘身边的老太太乐呵呵地跟旁边另一个妇女说：“这是我孙女！快六个月了，今天来这里做三维彩超的……”

王巍看着这些，听着这些，心里很不是滋味。

同样是人，那个已经秃顶的家伙最少四十岁往上了，媳妇也怀了，看他们表情应该很顺利。

那个怀孕快六个月的大姑娘，最多二十一二岁，也怀得顺顺利利，还能吃能喝，可他王巍的媳妇两次怀孕，却全是假的。

第一胎宫外孕，几年时间四处求医，好不容易第二次怀孕，不到三个月，却又胎儿停止发育，总感觉别人家生个孩子，轻松加愉快就出来了，他家想要一个孩子，却那么难。

感觉就像抽奖时候，别人家随随便便就能抽到一二三等奖，他家却只能抽到谢谢惠顾，或者一包安慰性的洗衣粉，他王巍快三十岁了，却始终没有做爸爸的机会。

王巍心中突然想到一个词，很适合他的词——断子绝孙！

没有儿子，以后自然也不会有孙子。

他也曾壮志凌云，但孩子一事，这几年却磨光了他所有的斗志，只要一想到自己膝下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一个孩子，他所有的斗志就都烟消云散。

努力？

拼搏？

有意义吗？意义何在？难道自己死后还能带到棺材里去？挣下多大家业，以后也是便宜别人，还不如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过一天算一天，混完这一辈子就算。

心里苦闷，想着这些，王巍习惯性地摸出香烟和火机，摸出来了才醒悟这里是医院，公共场合不能吸烟，这一点素质他还是有的。

正要将香烟和火机收起来，B超室的门突然开了，王巍看见媳妇白静从里面出来，媳妇空着手进去的，此时也是空着手出来的，这一点王巍并不奇怪，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做B超，他知道检查报告单要在半个小时后出来。

媳妇从门里出来时的表情，他也不觉得奇怪。

进去的时候，媳妇是皱着眉头的，出来的时候，她眉头依然皱着，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她这副表情，王巍心里就更闷了，轻叹一声，他起身走过去扶着白静往长椅这边来，随口问道：“怎么样？孩子还在吗？”

这么问的时候，王巍是希望听见媳妇说孩子已经不在肚子里了。

因为那样的话，他们就不用再花钱做手术。

花钱，王巍无所谓，问题是他们孩子已经停育了，却还要花钱做手术的话，他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王巍心里是没抱什么希望的，媳妇出来时的表情显示今天的检查结果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孩子应该还在她肚子里。

果然，下一秒他看清媳妇微微摇头，王巍嘴巴一抿，下意识现出无奈的表情。

但他媳妇白静却在这时候转脸看着他，表情复杂地说：“老公！刚才给我做检查的医生说孩子还活着，发育的很好……”

王巍下意识嗯了一声，因为他潜意识里认为媳妇这时候跟他说的肯定不是好消息，他心里有悲哀，却没有怒火，因为他知道发生这种事，并不能责怪白静，而且，他相信白静心里可能比他更难过，他习惯性地以平淡的态度面对。

但，一声嗯完，他终于反应过来，耷拉着的眼皮突然一睁，惊讶之极地看向媳妇，嘴巴微微张着，大脑有点短路的感觉。

他看见白静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她好像还处在懵然的状态中。

王巍突然抿上嘴巴，干咽一口吐沫，声线有点颤抖地低声问：“真、真的？不、不是说已经停育了吗？到底是哪次搞错了？是上次检查搞错了还是这次搞错了？”

白静终于从懵懵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眼眶突然一红，委屈地抿着嘴摇头，眼泪扑簌滚出，“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王巍此时嘴唇都在颤抖，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脸上的表情极端复杂，惊喜、愤怒、难过、患得患失，各种情绪在他脸上交杂呈现。

孩子如果还活着，还发育的很好，他自然极为惊喜。

同时，他也感到愤怒，极其愤怒，因为同一家医院的两次B超结果完全相反，在他想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那就是这两次检查的结果，肯定有一次是弄错了。

难过的是，因为上次的检查结果，他和媳妇这半个月来过得什么日子啊？生不如死、如同行尸走肉啊！万念俱灰的感觉让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么多复杂的情绪中，他又还有点患得患失，他怕两次的检查结果是这一次的弄错了，如果是这样，那他现在高兴好像还太早了，他已经尝过一次从极端喜悦到极度绝望的那种感觉，他怕那样的感觉再来一次，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觉得自己恐怕无法面对了。

“怎么办？老公？”白静抹着眼泪低声问他，她的样子显然是没有主意了。

女人关键时刻，总是会比男人更软弱一些。

王巍此时心里也乱得狠，但他智商不低，怎么说也是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各种考试身经百战，心理素质肯定是过硬的。

他左右一看，注意到走廊里那些等着做检查的人此时都在注意着反常的他们，王巍立即深吸一口气，吐出来之后，捧着白静的脸，低声说：“先别声张！等拿到这次的检查结果，咱们马上去市医院再做一次检查，如果市医院的检查结果显示孩子发育很好，狗日的，看老子不起诉这家狗屁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