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灯火微茫,在江风当中摇曳艰难,随时可能熄灭。
他没有乘坐剑舟,而是一只手拎着灯火,平静踩在了江面之上。
像是一匹孤狼。
宁风致。
他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衣,踩着一双简陋的草鞋。手腕脚腕处,黑色的棉绳一圈一圈箍起袖口,看起来像是八大国期间风尘仆仆的武者。
踩在江面之上,步伐并不急躁,他单手拎着灯笼,江面的水汽染湿了草鞋,宁风致踏江而来,背后一层又一层的麻布,捆缚出一个颀长粗大的物事轮廓。
一杆大枪。
王落面色凝重道:“听说他是北魏一等一的用枪高手。”
穿着古朴布衣的天狼藩王,停在了龙船船头之下,他仰望那只大船,面上无喜也无悲:“齐恕先生,神交已久。”
十二月的淇江江面,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寒冷,或许是因为照破黑夜的曙光,带来了一丝温暖。
齐恕笑道:“宁先生孤身至此?”
宁风致卸下背后那杆大枪,并没有卸下裹着大枪的黑色麻布,他看清了船头上站着的兵士,齐梁的龙船很大,容得下大量的甲士......谁也不知道,这艘龙船里究竟藏了多少人。
他并没有带一个随从。
孟起和张文远都被他扔在了拒西防线。
他的确是孤身至此,只带了一杆枪。
齐恕微笑道:“齐某......请宁先生上来一叙。”
......
......
淇江的一岸。
空空荡荡的江岸,远方的大船距离扬帆起航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大船影影绰绰,缓慢消失在渐起的江雾当中,飘摇的江风,卷起老人的衣摆。
年轻的布衣男子,扶着自己的父亲,身后的侍卫离得很远,在这片江岸,是绝对安全的区域。
一艘又一艘,数量无从计算的龙船......刚刚从这里出发。
大帆挂满,整条淇江的江线,避开了谈判的方圆十里,江雾很大,即便是视力很好的武者,也不可能隔着一整条淇江,在龙船刚刚出发之时,就洞察到这样的异动。
而当龙船行至一半之时,即便对方有所反应,也来不及了。
今天是一个好日子。
是北魏与齐梁谈判的日子,洛阳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所以无论如何,即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求得这场和平。
江岸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
“所有人都有着误区。”
“求和的人,会认为在求和的时候,大家会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谈判,不去考虑打架的事情......”老人望着远方一个一个消失在视线当中的大帆,轻声道:“可是为什么不可以呢?谈判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一巴掌打在你的脸上,再把桌子掀翻?”
萧布衣眼神有些复杂。
不得不承认,自己身旁的老人,在说到某些事情的时候,即便身子衰弱,年轻不再,仍然是只雄姿英发的老狮子。
萧望抿了抿唇,有些沙哑开口:“朕等今天,等了很久。”
他凝望着这条江线,江的对面,就是与自己对峙了二十年的对手。堂堂大魏,八大国之后,双方角力至此,到了如今,胜负的局势已经逐渐分明起来......
“北魏,让朕很是失望。”
......
......
齐恕站在龙船之上,神情并没有丝毫的变化,凝视着船下的宁风致。
或许是某些微妙的心理因素作祟,他总觉得在平行这条江线的某处,或者在抵达江对岸的某处,龙船的大帆收起,抛锚,江风已经被火焰点燃,锋锐的箭镞高高举起,紧绷在弓弩之上,随时准备突破江面上空的湿汽,将北方的土地射穿。
而事实上,江面一片平静。
无论是齐恕,还是宁风致,都无法感应到此时此刻,发生在江上的另外的一些事情。
从足够高的高度去看,茫茫的江雾当中,有着庞大而又沉默的影子,行进在江面之上,船身底下的水流无声的让开,掠过的风流,自南而上,像是无声咆哮的老虎,助着一艘又一艘龙船,顺利的从南岸进发,最终缓缓降低速度。
一整条江线,都有着南关的甲士巡守,洛阳抽出了极大的心力,在这场谈判之前,提防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奇袭。
只是在今天,他们的警惕稍微放松了那么一点。
火焰徐徐在江雾上升腾,这一切的发生,都离着江北有着近十里的距离,雾气太大,于是淬着毒,点着火的箭镞,搭在弓弦上,绷紧着过完了最后一段的距离。
“嗖”的一声,声音听起来像是指尖拂过琴弦。
接着便是密密麻麻的松弦声音,接连迸发,覆盖了一整片海岸,被箭镞射中的甲士来不及痛呼,浑身便被火焰爬满,人形火焰只来得及踉跄一步,接着被铺天盖地的利箭射成筛子。
这样的连射,持续了小半柱香的时间。
直到江边的火风越来越大,将雾气都烧得滚烫,隔着一段距离,能够看到江对岸万籁俱寂的死亡景象。
那艘龙船缓缓撞破江雾。
狰狞的龙首,飞扬的大旗,在迸射翻滚的火星当中交相辉映。
云从龙,风从虎。
南上之风席卷了淇江,于是顺风而来的龙船,便无比顺利的登上了江岸。
这是......大魏的领土。
没有人会放松警惕,所有人都清楚,这场顺利的登陆,并不意味着顺利的进攻。
他们需要打下第一个点,来为齐梁的后续甲士提供保障,接着就是搭建跨越一整条江线的堡垒,以此为基点,源源不断的输送兵力。
而这场箭雨熄灭之后,缭绕的火风对面,是那座时刻处在高度戒备当中的城池。
天狼城。
猛虎由南而上,乘风而起,要吞下的第一个食物,就是天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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